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五四


  楚言離京前曾央求隆科多有機會給靖武尋個外任的位子。隆科多只當她要為靖武謀個出身,反正靖武是他的人,就答應了。不到一年,漢口出了個六品武官的缺,官階不高,肥水不少,隆科多在幾位阿哥面前略略提了提。那幾個都知道靖武是什麼人,看在楚言的面上也要玉成。

  玉茹好容易在京城住得熟了,又要搬到人地兩生方言不通的漢口,萬般不樂意,只說清粥小菜一時放不開手。芸芷剛生下頭胎,洛珠嬤嬤走不開,就叫靖武自己先去赴任。過了半年,那邊傳來消息,靖武常被同僚和商老闆拉去酒樓妓館,玉茹呆不住了,把小店交給靖夷和芸芷,帶著孩子忙忙往漢口去。官太太的日子雖然風光,也無趣,漢口九省通衢,極是繁盛,玉茹好歹經營過一家飯莊,又與楚言寒水芸芷廝混久了,一待後院安定,就想起要做生意,寫信向寒水和芸芷討主意。

  洛珠嬤嬤是個最愛為子女操心的。最放心不下楚言,可楚言跑得太遠,她白擔心也無用。兒子兩家一南一北分在了兩下,也把她的心分成了兩半,不論身在北京漢口,都有一半空落落的,沒法安享天倫之樂。

  芸芷看在眼裡,與靖夷商議了一下,就決定把清粥小菜,雲想衣裳和潤玫閣的生意轉托給寒水,全家搬到漢口去,在那裡開一家藥行。

  最早阿格策望日朗找上門買藥,同仁堂的當家人感激他對樂家山和芸芷的救命之恩,想著最多不過幾年一次的生意,量也不大,就給了個極好的價錢。楚言有點迷信名牌,臨去西域又點著名到他家買了些成藥。她與芸芷是沒有名分的姑嫂,在芸芷夫家分量極重,幾年間有心無心地替同仁堂拉來幾家有頭有臉的大客戶。開朝以來,第二位禦封的異姓公主去和親,也是一等大事,樂家掌門人精明地看到這個廣告機會,又大方了一把。想不到的是,沒多久這位公主做起了藥材生意,每年從同仁堂買進不少成藥,賣去蒙古,還送了幾張方子來,請同仁堂代為配製。

  楚言的習慣是在商言商,不瞭解關內藥材的行情,也不知道秘制成藥的工本,考慮著長期合作,根據以前的價格,又加了個自認為合理的利潤空間,就要鎖定價格。同仁堂多了一個大主顧,起初也挺高興,隨著楚言在關外的生意越做越紅火,進貨量越來越大,就有點受不了了。要說,楚言沒想讓他們賠本,本著互惠互利,同仁堂偶爾從寒水的藥行進些西域來的貴重藥材,寒水給的價錢也很好。可是,同仁堂自己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楚言要得最多的幾樣都不是他們的主打產品,甚至在關內沒多少市場,需要另外組織生產,這份工夫和成本放在別的生意上,省了不少力氣,還能多賺不少。可這位公主,于情理和利害上,卻是不好得罪的。

  樂家老少幾個爺們來回商量了幾次,把芸芷找了回來。這樣的人家,商業上技術上自然有些秘密,一向是傳子傳媳不傳女。芸芷自幼聰明,跟著生母念了幾本醫書,偶然幫著配個藥,抄個方子,沒正經受教,可悟性比幾個兄弟都強,只是性子和順,胸無大志。楚言當初看醫書,有不懂的,也會拿來問她。兩人討論,還有不懂的,楚言就去問太醫們,再把太醫們的說法拿來同她討論。一來二去,芸芷在醫藥上的造詣已經不輸於父兄,只不過,外人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芸芷嫁給靖夷,一個跟醫藥完全不沾邊的武人,樂家爺們悄悄舒了口氣,可沒想到她那個公主「小姑子」卻辦起了藥行,做起了藥材買賣。到頭來,還得靠這個女兒來給他們解套。

  楚言早在第二次跟著康熙南巡前,就把雲想衣裳和潤玫閣的生意交給芸芷打理,收益歸洛珠嬤嬤所有。之所以名義上股本還歸她,一是怕過早暴露自己的打算,二是希望幾位阿哥顧念舊情,照拂那些女子一二。後來,楚言鼓動寒水辦藥行,九阿哥倒是很願意支持入股,楚言卻不許他插手插腳,怕寒水人單力薄,不懂這行,就要她和芸芷聯手。芸芷顧忌著娘家的想法,只肯為寒水解疑,教她識別藥材,不要股份,也不肯拿好處。

  寒水是商家女兒,九阿哥挑上的妻子,楚言認定的妹子,原以為自己就會看看帳本,真做起生意竟很快上手。她不缺錢,當作正經事情做,就想做得像樣。可巧玉茹動了心思,寒水就拿出楚言鼓動她的那套,再加三分火候,鼓動玉茹辦藥行,與她一南一北相互呼應,把西域藥材賣到南方去,採購南方各省的貴重藥材,賣到北方來。

  玉茹雖然心動,又哪裡會這個?就來拉芸芷。

  樂家爺們想的辦法是教會芸芷制蜜丸的工藝,把楚言要進的成藥全部交給她來生產供貨,條件是她不能私傳給任何人,除了給楚言供貨,也不許做這行買賣。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要制成藥,就得進生藥。同仁堂把這個包袱甩給她,就是嫌錢少,又不好意思與楚言討價還價。她若是從同仁堂進生藥,就得去和楚言商量價錢,或者拿楚言在別的生意上賺的錢貼補。芸芷固然不願意讓娘家不高興,也不想讓楚言吃虧,提出要在漢口開一家藥行,自己採購生藥,就地煉製,除了給楚言供貨,不會做成藥買賣。藥行是婆家的本錢,與同仁堂無關,但是,如果幾時同仁堂要進貨,可以提供優惠。

  樂家爺們沒料到,自家這個女兒的悟性不但在醫藥上,行商交涉上的本領,也被楚言和寒水薰陶出來了。

  幾年下來,一南一北兩個藥行,經營規模雖不大,品質好價錢公道,在業內頗有口碑,利潤也很理想,又成功地幫楚言控制了成本。靖夷和芸芷在漢口站住腳,最後兩年,又幫著楚言和英國人做上了生意。

  83、故人故地

  寒水一見怡安,眼淚嘩嘩地下來,止也止不住,把怡安嚇壞了。

  楚言暗罵自己粗心,只得先哄怡安:「姨姨的眼睛被風吹疼了,所以流淚。」一面示意圖雅帶她到外邊去玩。

  怡安一路回頭,走到門口又跑回來,把小嵐給她掖在衣襟的帕子遞給寒水:「姨姨不哭,要什麼東西告訴媽媽。」

  寒水勉強扯出一個笑臉,點點頭。

  洛珠看著怡安則是滿心歡喜:「這囡囡真象楚言小時候,乖,心也好。」過去牽了孩子的小手:「婆婆帶囡囡去玩,讓你娘和姨姨他們說話。」

  楚言忙說:「怡安聽婆婆的話。嬤嬤,你別一味縱著她,別鬧成你聽她的。」

  「曉得了。」洛珠馬虎地應了一聲,嘴裡小聲嘀咕著:「你幾時聽過我的話?我怎麼就不能聽她的?」

  圖雅聽見,偷偷一樂,跟在祖孫倆後面走了出去。

  略略敘了會兒話,靖夷對芸芷丟了個眼色,兩人找了個藉口也走了出去,帶上門,讓她姐妹自在說話。

  寒水的眼淚一直沒停,笑時流,說話時流,擦了又來。

  楚言歎了口氣,走過去蹲下身,幫她拭淚:「這裡除了我,再沒別人了。你要哭,就痛快哭出來。憋在心裡,苦了這些日子,難為你了!」

  「沒,姐,我沒想哭。見著你,見著怡安,我心裡高興,真的,沒想哭。只是,這迎風流淚的毛病——」

  「是月子裡落下的吧?你那孩子,可是比怡安大了八個月?」楚言狠著心拉開她的傷口。

  寒水哇地一聲撲進楚言懷中號啕大哭。楚言摟著她,一同坐到腳凳上,象對一個孩子,輕輕地拍著,讓她盡情把攢了幾年的苦水全倒出來。

  哭聲漸小,寒水抽噎地控訴著:「他的心好狠!也不讓我看孩子一眼,也不知是死是活,是男是女。我那般求他,下跪磕頭,什麼都可以聽他的,什麼都可以不要,也不要見孩子,他若不放心,殺了我也好,只要臨死前告訴我,孩子在哪裡,是不是好好的。他竟然說我壓根沒生過孩子,病得發昏,起癔症。可我明明——」

  楚言流著淚,緊緊抱住寒水,希望能傳給她一點勇氣和溫暖。要把一個皇孫的出生和存在生生瞞下來,需要很大的膽量和代價,可非得象九阿哥這麼絕這麼狠麼?寒水準備好了放棄孩子,卻沒有準備好在失去孩子的同時,接受丈夫那樣的無情。可憐寒水大正月裡生孩子,辛苦又傷心,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人分擔,甚至沒有地方述說,這麼些年只能把傷和痛深深地藏起來,若無其事地過活。唐九,曾經為了寒水可以放下身份,可以委曲求全的唐九,當真一點骨頭渣子也沒剩下?如今的九阿哥可是十足的魔鬼?他們是否都在放縱心裡那個惡魔長大?

  「你沒搞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女人怎麼可能搞錯這種事?發昏的不是你,是他。總有一天,你會見到孩子。你相信我!那個人詭計多端,疑心最重,對誰也不放心。他那般對你,正說明孩子還好好活著,他怕你知情後,忍不住要去找。」

  寒水伏在姐姐懷中,啜泣著,只覺得身上心上壓了幾年的大石,逼得她快要瘋狂的沉重和不知所措,被姐姐幾句話輕輕撥開。她沒有發瘋,她確實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孩子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就象她當初希望的那樣,平凡安寧地活著。將來的某一天,她會見到,親眼見到。即使不能聽孩子喚一聲娘,知道他好好活著,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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