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四六


  讓他們比較頭疼的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土扈特夫人索多爾紮布。第一次見面,楚言不知怎的就想到麥克白夫人,不敢小覷,花了點力氣建立起「友好親善」的關係。拉藏汗派使者來議婚,當時,策妄阿拉布坦的未嫁女兒中,央金瑪年紀最大,是不二的候選新娘。巴爾斯跑來演了一出鬧劇,氣得央金瑪出走,阿格策望日朗尋人不力,找了大半年也沒捉回央金瑪。策妄阿拉布坦不能失了面子,只好把第二大的博托洛克嫁給拉藏汗的兒子丹衷。索多爾紮布捨不得年幼的女兒,使了點手段,把女兒女婿都給留在準噶爾。

  央金瑪出走前在楚言的阿克蘇行宮住著,時常跟進跟出。楚言從沒想著要防她瞞她什麼。結果,小姑娘逃去南疆,先找和楚言有生意往來的兩三個維吾爾人,打著替嫂子辦事的旗子連討帶借地弄了兩筆錢,然後就跑進了帕米爾高原。阿格策望日朗起初有心放縱,發覺妹子的本事比他想的大,打點起精神抓人時,央金瑪和格日圖已經沒了蹤影。楚言這廂苦著臉收拾小姑子丟給她的爛攤子,那廂索多爾紮布認定他們有意作對,翻下臉開始算計她的生意。

  後來,楚言和阿格策望日朗西去印度,在帕米爾高原遇到已經結為夫妻有了孩子的央金瑪和格日圖,求得策妄阿拉布坦的諒解,帶了一家三口回來。楚言沒花多少功夫,與收留他們的熱情豪爽的塔吉克部落結成友好,建立了她夢寐以求的中轉據點。看見央金瑪夫妻恩愛和美,聽說格日圖從小傾心于央金瑪,阿格策望日朗很滿意這個結果,楚言也覺得一番波折能得到這個結局,堪稱完美,只有些對博托洛克不起。因這一點不忍,幾年間對索多爾紮布諸多包涵,直到鬧出熬其爾的事。處置敖其爾,還真讓她費了一點心神,麻煩的不是準噶爾人的想法,而在於敖其爾是康熙給她的侍衛。

  阿格策望日朗夫婦太順當太耀眼,也讓策妄阿拉布坦不放心,對索多爾紮布種種作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給他們製造小麻煩,算是警告,可迄今為止,他並沒有改換繼承人的打算,關鍵時候,還是會出面。相比愛新覺羅皇室,這一家男丁不多,經歷過噶爾丹時期骨肉間可怕相殘,共同面對著各方敵人和危險,血脈深處那份信任依賴不是幾個人幾件事斬得斷的。

  生意和逃亡基本搞定,楚言的注意力轉移到周邊的國際民族關係上。作為三百年後的靈魂,她對敵我陣營有著與時下不同的劃分。清廷蒙古西藏,甚至哈薩克,都在各自的土地上生活了幾百年,完全是中華民族內部和地區內部矛盾。俄羅斯才是唯一的真正的異族異類,對西域和蒙古虎視眈眈的潛在勁敵,哈薩克騷亂的幕後黑手。此時,彼得一世正在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把偏遠貧窮的歐洲小國推上強國之路。西面的瑞典土耳其都是強敵,俄羅斯就把目光投向廣闊無垠人煙稀少的遠東大地,想方設法地攝取土地和人眾,或者說財富和兵源。可惜的是,蒙古人哈薩克人滿人藏人漢人維吾爾人相互間恩怨糾纏,不死不休,對這個遠方來客缺乏瞭解和戒備。在這個時候,西北和蒙古即將發生的事件出現一點偏差,也許就能遏制俄羅斯向東擴張,使遠東未來三百年的格局發生改變。

  可惜她從來沒有受過政治和外交方面的訓練,不瞭解詳細歷史,又是一個女子,看見方向也不知道該如何努力。曾經有兩次,她甚至想要對阿格策望日朗和盤托出,寄希望他來改變準噶爾的命運,扭轉乾坤,可最終,不敢也不忍。她把知道的能說的都告訴了胤禩,絲毫沒有改變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為著她,阿格策望日朗已經承受著很多額外的壓力,尤其是來自三個喇嘛集的壓力。在她不過是隻言片語的歷史,一時的心動,轉嫁到他身上,是承載不動負擔不起的命運。若是必死,她也情願突然一下,一了百了,強勝在幾十年的絕望和煎熬中等待屠刀落下的時刻。

  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辦個學校,辦個毛紡工場,從英國人那裡買幾支槍回來,一點一點地告訴準噶爾人:除了遊牧和農耕還有別的生活方式,除了大刀弓箭還有別的輕便武器。她不奢望把準噶爾汗國推進資本主義,可她相信她在這裡做的做成的,一點一滴都會被傳進京城,傳進掌握著未來幾十年中國的命運的那些頭腦中去。如果,雙方能夠和平上二三十年,讓她一點一點地做下去,那些頭腦也會一點一點地思考起來吧?

  幾年前,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和清廷建立了用銀子換茶葉的貿易關係。她在孟買認識的英國朋友哈德遜正好參與負責,她已經設法讓他與靖夷聯絡上,趁便弄些茶葉瓷器送往英格蘭,由也是在孟買遭遇結交的朋友,不幸而又頑強的伊薩貝拉負責銷售。路途遙遙,一年不過寥寥幾筆,每一次貨品也少,但總比原先她通過陸路能送到孟買的多得多,利潤率經三方分成仍然很可觀。伊薩貝拉希望得到盡可能多的貨源,哈德遜和靖夷溝通有問題,希望她能親自出馬說服靖夷擴大生意。從公從私,她都願意調動所有人脈和影響把和英國人的生意做大做好。雖然在後世,英國是闖進北京燒殺搶掠的強盜,眼下,他們只是商人,只要中國不那麼軟弱可欺,他們可以永遠只以精明狡猾的商人形象出現在中國。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轉世靈童噶桑嘉措早已到了可以坐床的年紀。第巴桑結嘉措舊部和拉薩三大寺,還有青海蒙古各部一直在尋求廢除伊希嘉措,讓噶桑嘉措進入拉薩坐床,不惜動用武力。如要動武,必要借助於準噶爾,三集寨的喇嘛們可沒閑著,阿格策望日朗竭力周旋,總算因為有楚言這麼一位京城來的公主,才能讓各方面稍安毋躁,等待和平解決的結果。

  原本,康熙催促她回京,他們都以為康熙是想聽聽身處其中的她對這件事的瞭解和看法。可是,回來幾天,見了幾面,康熙只是閒談,並不提這件事。楚言不想操之過急,又沒有機會單獨與康熙對話,也是不提。今夜,康熙突然發話,打發她先回京,看來,這趟「省親」的政治目的是要落空的了。

  這趟回來,明確的感覺是,康熙老了!他也是人,發生了那麼多事,傷心難過,猜疑戒備身邊的人,都不能怪他,可是,身為最高統治者,一味猜忌剛愎,甚至為了一點疑心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麼,實非國家民族之幸。

  楚言自嘲地笑笑,這個國家民族的幸與不幸又關她何事?從此往後,清朝一點點地衰敗腐爛,整個中華大地幾億人民經歷了糟得難以再糟的近現代,最後不也重生了?就算出生在三百年後,民族復蘇,他們這些人,大凡有些血性,靈魂上也免不了一番苦痛憤慨。

  她不是救世主,不過一點先知一點小聰明,保得自己孩子已是萬幸,哪管得了那許多閒事?

  一番胡思亂想,幾聲歎息,楚言終於昏昏入睡。

  朦朧中,一個剛強的身軀從後背貼了上來,一條粗壯的臂膀輕輕將她圈住,熟悉的溫熱氣息環繞了她。

  她睜開眼,輕輕翻了個身,視線不經意撞入他眼底來不及收拾起來的脆弱和茫然。

  兩人都微微怔住。他略略掙扎了一下就放棄了,靜靜地帶了幾分憂鬱地望著她。

  她抬起一條胳膊,柔柔地繞過他的肋下,攬住他半個背。

  他的手臂倏地收緊,使他們的身體緊密貼合。他的臉埋入她的發間,深深嗅著能讓他安心的清香。

  好一會兒,他鬆開手臂,將頭靠上她的前額,悶聲道:「拉藏汗派來了使者,皇帝已經接見。」

  她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以手撫摸他的脊背表示安慰。

  「我原以為,他即使不相信我,至少還會相信你。」

  她輕歎:「是我們太天真。如今他連親生的兒子都不信,怎麼會相信我?弄不好,他連自己也是不信的。」

  「我們該怎麼辦。」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了力,也就是了,越是強求,只怕他越要疑心。」

  「我擔心——」

  她捂住他的嘴,微微搖頭:「車到山前必有路,既來之則安之。」

  「你會留在京城嗎?」

  「不會。只盼京城事了,我們平安歸去,再也不來了。」

  他的雙眼複又清澄明亮,嘴角慢慢翹起,輕輕吻上她的額:「早點回來,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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