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三七


  79、天涯咫尺

  北京城。雍親王府。

  四阿哥在門口下了車,神色平靜,只是手中的念珠數得飛快。

  底下人知道主子心裡不大痛快,個個小心翼翼,不敢出錯。

  二門外的青石板地面上散開放著幾個大牛皮箱子,管事的正指揮著幾個小廝把一個個小號的箱子盒子從牛皮箱子裡拿出來,送進二門裡,一眼看見主子回來,連忙就地垂首站住。

  四阿哥的眉頭動了一下,慢慢地舒展開來:「這回來的是誰?還是吉日德勒?」

  「回王爺。是吉日德勒和黃敬勇兩位。兩位侍衛大人原本要等王爺回來。因他們頭一個就到我們府裡來,福晉傳話讓他們先去辦完正事,回頭再來給王爺請安。」

  四阿哥點點頭,似乎很滿意,猜想她讓黃敬勇回來,多半是替她來探望佟國維的,猛然想起一事:「那只千年人參,派人送過去了?」

  管事的不知是哪出,一下子愣住了。倒是隨身太監高無庸記事:「王爺忘了麼?上回隆大人來,王爺就讓隆大人捎給佟老爺子了。」

  四阿哥失笑:「是這麼回事。我自個兒倒忘了。」進了門徑直往福晉那拉氏的院子而來。

  他的幾房妻妾都聚在福晉日常會客的東廂房裡,團花錦簇,好不熱鬧,見他進來,全都站了起來。

  四阿哥在福晉讓出來的位子上坐下,笑吟吟地取笑:「都到齊了?趕著來分東西?你們好歹替我爭口氣。每回都這樣,傳到公主的耳朵裡,叫她笑話我這府裡的人眼皮淺。」

  屋內諸人都知道,不管在外面有什麼,這個日子王爺必然高興,只要湊著他的趣,再怎麼著也錯不了,當下你一言我一語地辯白開了:

  「我是真沒見過世面,只知道公主送來的淨是稀罕東西,趕著過來開眼。」

  「公主的性子最好不過,知道我們喜歡她的禮物,只會歡喜,才不會笑話我們。」

  「得了好東西,固然歡喜,大夥兒一塊說說笑笑,才更熱鬧。」

  側福晉李氏抿嘴一笑:「我們姐妹的見識自是比不上王爺。王爺從外面回來,衣服也沒來得及換上一件,巴巴地趕過來,卻不是來分東西的。」

  四阿哥噗地笑出來:「怎麼說到我頭上來了?好好好,我也是來分東西的。你們先說說,都得了什麼好東西?」

  李氏得了一對鑲嵌彩色寶石的金鐲子。其他人也有得瑪瑙戒指,也有的翡翠耳墜,也有得白玉扇墜的,不一而足。

  四阿哥興致極好,居然一樣樣看了過來,又問:「福晉呢?又得了什麼稀罕玩意兒?」

  「還真是個稀罕玩意兒。」四福晉笑道,命丫頭把盒子抬過來,親手打開蓋子:「還是頭回見這麼大這麼齊整的羚羊角。」

  四阿哥伸手取了出來,只見這支羚羊角將近女子手臂長短,豐滿光滑,通體光潤如玉,隱隱可見鮮紅血斑,不由笑道:「是不多見。不送去她那藥行,倒給了你,可見跟你這嫂子親近。」又小心放回盒中。

  四福晉遞過來一封信:「說是覺著好看,給我做個擺設。可我覺著,上好的藥材呢,拿來作擺設,可是糟蹋了。」

  「喜歡就好。幾時要用,切下一片磨下點粉就是了,哪裡就糟塌了?」四阿哥一目十行地看信。信中只提了什麼東西給福晉側福晉和只見過一面但頗投緣的鈕祜祿氏,其他女人和孩子的東西分別包了一大包請福晉分派。這倒是她一貫的作派。將信重新疊好,對四福晉笑道:「東西不值什麼,難得的是她總能想著你。要說起來,你這個嫂子也沒少為她費心,不論什麼,都受之無愧。她說請人給我打了一把彎刀,在哪兒呢?」

  邊上的太監連忙雙手遞上來一個皮囊。剛一打開,就見寶光閃耀,刀鞘竟是純銀的,刀柄上嵌了一塊雞蛋大小的青玉。

  「華而不實,不中用。」四阿哥搖搖頭,發起牢騷:「怎麼淨給我找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就算和田玉石多,也不是她這麼個糟蹋法。回頭,我得說說她。」的9fe8593a8a330607d76796

  四福晉好笑道:「王爺方才不是說,難得的是心意麼?難道爺還真缺一把好鋼刀,要問妹子去討不成?」

  有人吃吃地笑起來。四阿哥也笑:「果然你總幫她說話,怪不得她向著你,有點稀罕物件總偏著你。」

  李氏插嘴道:「福晉可聽明白了?爺眼紅你那對羊角呢!」

  眾人哄笑。四阿哥正要說話,卻聽門簾一響,進來一個回人打扮的女子,不由奇道:「怎麼還送了個女人來?」

  諸女皆掩口而笑。李氏搶著說道:「公主送來駝峰駝蹄,還有百里香,怕我們的廚子弄不好,又特地送了個廚娘。」

  一時笑聲不絕。四阿哥卻已經認出那是側福晉年氏,覺得有趣:「我正說呢,人都齊了,獨缺了你,莫不是病了。哪里弄來這麼一身?倒是俏皮!」

  「公主特地置辦了這身回疆汗王公主的打扮給我,我穿過來給王爺福晉瞧瞧。」年氏知書識禮,到底年紀尚輕,留有幾分孩子氣。興頭上一時舉止失宜,被李氏搶白譏笑,正自懊惱,見四阿哥不但不見怪還出言維護,語氣間更透著關懷和親密,不由又歡喜起來,輕盈地轉了一個圈子:「王爺看像不像?」

  她自入府以來,倍受寵愛,只是四阿哥生性清冷,一干妻妾大多年長無知,竟沒有一個談得來的朋友,未免寂寞。靖安公主活潑詼諧,每次總有些出人意料的東西。這些年,西域來的皮箱進府的日子,就是這個安靜也沉悶的王府最興奮最開懷的節日,笑聲比過年過節還要多。年氏聽說了不少靖安公主逸事,深為仰慕,只恨自己小了幾歲,竟無緣結交。又知道丈夫心裡對這個寄名的妹妹十分看重,靈機一動,花了些心思,親手繡了一幅《江南好》托人帶給公主,聊解思鄉之情。公主回了一封信表示感謝,談了些當地風俗,送了兩幅自己畫的西域風光。

  四阿哥見到,很是高興:「她肯給你寫信,又送畫,可見沒把你當俗人。你有空不妨多給她寫寫信,只是她事兒多,一時不及回信,你可別著惱。」

  年氏連忙答應,從此越發上心,一來二去,當真成了談得來的閨友。她前封信中問起回疆女子的衣飾,公主就從頭到腳置辦了一套簇新的送來,又仔細畫了圖告訴怎麼穿怎麼用。年氏大為感動,興興地拿回屋命丫頭照著圖為她梳頭打扮,裝束停當,只見鏡中一個俏麗的異族女子亭亭而立,比起往日纖柔嫺靜的自己又是一種風情。丫頭侍女們一迭聲地說好看。年氏十分得意。

  心知這個日子李氏耿氏宋氏那幫人必會聚到福晉房中,搶著在王爺面前露臉,年氏本不想湊這個熱鬧,又抑制不住地想讓丈夫早點看見自己不一樣的美麗,最後還是跑來了。她性子強,既來了,就沒把那些女人的醋意放在眼裡。

  「我沒見過真的回疆公主,哪知道像不像?」四阿哥笑道,好玩地撥弄著那些辮子:「哪天穿進宮給太后和額娘瞧瞧。彩衣娛親,也是你的孝心。」

  迎著李氏等人滿滿的酸意,年氏嬌笑道:「別的還好,就這頭髮編起來麻煩。」

  「這個容易,寫信過去,跟她要個發套。」

  「上回公主送了個西洋人的金毛髮套給王爺。爺說不好看不舒服,愣把人數落了一頓。這回又巴巴地去討?」

  「你不提我都忘了,那個給你。」

  別人還好,那李氏眼見他兩個這般調笑,只恨不得沒來這趟,瞅見兩個太監抬著件東西在外面,忙說:「叫他們進來說話吧,可是還有什麼要緊東西?」

  聽說是一條大羊毛地氈,四福晉忙去翻信,口中奇道:「這裡各人的份子都有了,香料乾貨酒,沒提氊子啊。莫不是別府的東西,送錯地方了?」

  四阿哥笑道:「怪你看信不仔細。她從波斯找來了兩個織氊子的師傅,把那些老弱婦女弄到一塊兒,辦了個羊毛氊子作坊。她說了,你若看著手藝還過得去,要什麼樣子,畫個圖,她讓人照樣織好送過來。」

  四福晉翻著信紙,果然找到那一段,不由笑道:「我哪有她那多花樣!」一邊命人把氊子抬進來打開看看。

  屋裡站了好些個人,氊子太大,竟鋪不開,只那一半已經讓眾人眼睛一亮。初夏的草原呈現在眼前,濃綠的葉子,新綠的幼芽,白色黃色紅色藍色的小花自萬綠之中浮出來,迎風招展,潔淨的雲朵四下漂浮。在場的人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踩在雲端,在雲朵縫隙裡俯視草原,渴望那新鮮活力的世界。

  讚歎之聲此起彼落。四阿哥凝神望著那塊氊子,嘴角浮起笑意,卻不說話。

  四福晉了然,含笑說道:「這氊子放我這屋大了點。王爺書房裡那塊紅色地氈舊了,我正想幾時尋一塊新的換上。不如,就換這塊吧?」

  四阿哥淡淡一笑:「這些事我不管,你拿主意。」

  四福晉就命人送到王爺的書房去,把舊的那塊換下來,又說把那對羚羊角也拿過去,添點大漠的野氣。

  「那對羚羊角就罷了。我真要了,還不落了別人的口實。」四阿哥又與妻妾們說笑了一陣,又問起帶給公主的東西預備好了沒有,緊著點收拾裝箱,別耽誤人家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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