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九六


  戴澤走了進來,躬身問道:「四爺,同仁堂那些人預備明日啟程,想問問佟姑娘帶著的那兩個孩子該怎麼辦?」

  「她帶了兩個孩子?除了那個愣頭愣腦的小子,還有一個?」

  「是。還有那小子的妹妹。他兄妹倆家中被水淹了,外出逃荒,遇上佟姑娘,佟姑娘認了他們做弟弟妹妹,帶著他們一起走。前些日子,那小子病了,也是佟姑娘看護的。」

  「他兩個命倒好!」四阿哥失笑,嘆息道:「還改不了動不動認親戚的脾氣!自己都管不好,還一口氣認下兩個小的!找個地方讓人好生養著,別怠慢了,省得回頭想起來鬧著跟我要人。」

  「是。還有,善大人派人來問,那一家子該如何處置?」

  楚言平白受了這些苦,說到底都是拜那潑皮所賜!四阿哥恨聲道:「居心不良,以下犯上,圖謀不軌,死有餘辜!」

  戴澤本想說其罪不至死,看看四阿哥神情,轉念一想,佟姑娘「落難」的情由只怕還要著落在那家人身上,躬身答道:「奴才這就去安排。」

  處理完手邊一點事務,四阿哥往楚言住著的偏院走去。

  兩個僕婦正往她嘴裡灌藥。一個扳著她的頭,掰開她的嘴。另一個用簪子撬開她的牙齒,拿勺往裡灌。她雖在昏迷中,身體卻本能地排斥著,沉悶痛苦地咳著,藥汁從嘴角溢了出來,流得滿處都是。

  「混帳東西!這是做什麼?」四阿哥心底那點小火苗又竄了起來。

  「四爺饒命!」兩個婦人嚇得渾身一哆嗦,慌慌張張地跳起來,剩下的藥汁有一半倒在了楚言身上。

  四阿哥氣得頭頂冒煙:「來人!把這兩個蠢才給我拖出去!找兩個會做事的來!還有,姑娘的藥再煎一碗拿來。」

  在床邊坐下,取了汗巾為她擦拭,再看她眉頭微鎖,身體時而還會抽搐一下,睡得十分不安穩,不由大為心痛,俯下身,握住她兩隻手,湊近她耳邊,低聲安慰:「阿楚莫怕!我在這兒!」

  想到大夫曾說她的病勢兇險,能不能好全要看這兩日過不過得去,不覺有些心慌,想起懷中的玉珮,連忙掏出來放在她的枕邊,默默祈求:「額娘,她的身子裡流著和您一樣的血。您在天有靈,保佑她平安!」

  何吉過去看著人把藥煎好,吹涼一些,親自端了過來。

  四阿哥接過藥碗,打發何吉出去,扶著楚言坐起,柔聲哄著:「阿楚,吃藥了。吃完藥,病就好了。」

  楚言此時燒得稀裡糊塗,人事不知,哪裡知道自己張嘴。眼見喂不下去,四阿哥扶著她重新躺下,怔了一會兒,像是下了決心,一手托起她的頸下,另一隻手將碗送到自己嘴邊,含住一口,再用唇頂開她的嘴,慢慢哺了進去。如此,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將一碗湯藥全都喂進去。

  她的唇漸漸恢復了柔軟紅潤。他腦中不期然浮現養心殿那一幕,戀戀不捨地放開,一隻手輕輕拂過她安靜憔悴的面容,暗自歎了口氣:「阿楚,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命人取來溫水,親自為她擦臉洗手,退下襪子,發現她腳上有幾處傷痕水泡,因為沒有及時上藥包紮已經發炎化膿,四阿哥連忙喚人找大夫去要對症的藥膏,自己動手用茶水洗淨患處。猛然間想起上回她在西山扭傷了腳,十三弟背著她一路走到靈光寺求醫,忽然覺得口中苦澀異常,原來她喝的湯藥竟是極苦的。勉強忍住心中難過,從何吉手中接過藥膏,為她抹上,仔細包紮起來。眷念地望了一眼,毅然走了出去。

  見過幾個地方官員,處理了幾份公文,時間已經不早,四阿哥收拾了準備就寢,心中始終有些放不下,就讓何吉過去看看她的情況。不一會兒,何吉回來,報告說:「聽新來的丫頭說,佟姑娘睡得不踏實,像是在發噩夢,不時還說著胡話。」

  四阿哥來回踱了幾步,終於還是心底那份擔憂占了上風,拋開心中的包袱,親自過去探視。

  她不知夢見什麼,一臉淒然無助,口中喃喃地喚著爸爸媽媽。雖嫌她稱呼古怪,四阿哥一看就知道她在找親娘,只覺的心被揪了一下,許多年前的記憶浮了上來。她的娘早就沒了,她爹也顧不了她,她還能有誰呢?

  四阿哥靠在床邊,半伏下身子,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拍拂:「阿楚,還有我呢。我在這兒,一直守著你。誰也不許傷你,誰也不許帶你走。」連說了幾遍,楚言漸漸安靜下來,下意識地往他懷裡靠了靠,沉沉睡去。

  等她睡熟了,他慢慢直起身子,準備離開,卻發現她的一隻手不知何時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四阿哥一愣,目光從她那只手,掠過她安然平靜的睡顏,再落到枕邊那枚玉珮,冷硬的心突然變得非常柔軟。用手撥開她額前汗濕的幾縷頭髮,低聲嘆息道:「阿楚,你的心,你自己當真明白麼?」

  擔心驚動了她,不敢勉強抽身,四阿哥索性和衣側身在床上躺下,攬著她,心中安定,不一會兒也就沉入夢鄉。

  一連兩天,四阿哥夜間都回過來,抱著她入睡,就連喂藥換藥淨面洗手這些雜事,也都是親歷親為,不肯假手他人。他近身的幾個人對主子的脾氣習以為常,見怪不怪,視若不見。挑來服侍楚言的丫頭僕婦,就算心中有想法,也不敢多說一字多發一聲。

  66、溫情

  楚言醒過來,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身上,垂下眼就看見一條男人的胳膊將她攔腰摟著,嚇得一個機靈,艱難地轉過頭,看清身邊那個人的臉,腦中最後一絲迷糊也馬上被踢了出去。

  她被抓住了!楚言動了動,想要掙脫他的束縛,才發現手腳無力,根本動不了。

  「醒了?!」那人睜開眼,竟是一臉的喜悅,滿眼的溫柔,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又拿自己的前額貼了貼,這才放心地斷言:「燒退了,那大夫還算有些本事。」

  「四爺?」楚言有點糊塗,長得很象,可真是她認識的那個人麼?

  「嗯?」那人聲音輕柔,有些漫不經心地用一隻手支著頭,另一隻手取了塊汗巾細細擦去她臉上額上的汗跡,神情專注關切:「哪裡不舒服?頭疼不疼?肚子餓不餓?躺了這些天,會有點頭暈,起身時慢著點。待會兒讓她們給你端碗粥來,別吃太多太快,小心傷著腸胃……」

  說話聲音也象,但不該是她認識的那個「四爺」。婆婆媽媽,簡直是唐僧轉世!那個四爺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的眼神?怎麼會有這麼溺人的聲音?怎麼會這麼看著她這麼對她說話?難道清朝某時還有一個老四,跟雍正長得一模一樣?更要緊的是,他怎麼會在她的床上?或者,她怎麼會在他的床上?還一臉理所當然?小峰小嵐呢?樂家哥哥呢?難道——難道她死了,魂魄附到了四爺寵愛的女人身上?四爺的愛人是誰,她還真不知道。道聼塗説的印象,雍正曾經最寵愛的女人是年貴妃,年羹堯的妹妹。可年氏這會兒還沒進四阿哥府呢。也許她又穿了一回時空?楚言腦子裡一團漿糊,眨巴著眼睛,呆呆地看著近旁那張笑臉。

  四阿哥自然想不到她腦子裡正轉著怎樣荒唐的念頭,只覺得這神情十分有趣可愛,不由心情大好,忍不住親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別發呆了,起來收拾收拾,讓大夫把把脈,看還要不要緊。」

  說完,下床穿好外衣,回頭一看,她還是那付傻乎乎地瞪著他,心裡也開始有些嘀咕,難不成病雖好了,卻成了個傻子?沉吟片刻,突然說道:「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往下背!」

  「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拜某人所賜,一部《女誡》她已能背誦如流,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同時也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喜歡誰的詩?李白?」

  「呃?是。」

  「背一遍《蜀道難》。」

  「啊?哦。噫籲嚱 ,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嵋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聲音嘶啞,嗓子幹得發疼,肚子在叫。這人不折不扣就是那個還沒有登基的雍正!

  「行了。」四阿哥打斷了她,臉上露出微笑:「別掉書袋了。趕緊起來吧,一會兒大夫就來了。」

  扔下她,逕自出去。楚言對著他的後背作了個鬼臉,磨了磨牙。

  這四爺還是那四爺。她呢?她還是那個她麼?如果是,他是什麼意思?如果不是,她是誰?這兒又是哪裡?咕咕咕咕——她的肚子好餓啊!

  進來兩個大丫頭,恭敬小心,不聲不響,絞了毛巾給她擦臉,又遞過來牙刷青鹽。

  楚言悶了一陣子,終於忍不住:「拿鏡子來。」

  「是。」天,居然遞過來一面銅鏡!

  模模糊糊,隱隱約約,根本看不清長相。「勞駕把那盆水端過來。靠近點。」

  就在她看清自己還長著那張臉的時候,窗外傳來一個持重的男中音:「姑娘起來了麼?孫大夫來診脈了。」

  這聲音耳熟:「是戴總管?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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