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九七


  把過脈,孫大夫滿臉堆笑,歡欣鼓舞:「姑娘的身子已經無礙,老朽開一個方子,照著吃上三天,可去病根。只是大病初愈,身體有些虧虛,還需小心作息飲食,固本培元,好好休養一陣子。」總算行滿釋放,可以安心回家。

  大夫剛走,就有人送來一碗稀稀的梗米粥,配著小半條醬瓜。稀粥下肚,精神略好一些,可肚子更餓了,她終於領會到饑民們喝了粥廠施的粥以後的感覺。

  嗅覺一恢復,就覺得一股難聞的氣味,發覺那味道竟是從自己身上來的,楚言簡直想一頭撞死:「我要洗澡,我要洗澡!洗澡!」按照戴鐸的說法,她繞了一大圈終於進了淮陰城,卻落進了四阿哥手中。算算日子,五天沒洗澡,大夏天的,可不該臭了?就算要把她蒸了剁了,也該先剝洗乾淨吧?

  兩個丫頭慌了手腳,留下一個看著她,另一個急急忙忙去找人請示,好一會兒,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四爺說不行,姑娘的燒剛退,碰了水,受了涼,病勢又要加重,實在要洗,用熱水擦擦身子,也就是了。」

  一聽那聲「四爺」,楚言又氣又愧,惱羞成怒:「我洗不洗澡,用得著他管行不行?用熱水擦身子,他自個兒擦去!病人要保持身體清潔,毛孔暢通,易於排泄,才能心情舒暢,才有利於身體康復,大熱天的,窩著捂著,沒病都得中暑。不懂裝懂!你們既是服侍我的丫頭,就聽我的,找個大桶來,放上一桶不太熱的水。去啊,難不成要我這病人自己動手?」

  兩個丫頭先前只知道怕四皇子,沒想到這主也不是好對付的。面面相覷了一陣子,聽見楚言還在一迭聲地催促,先前那個只好再跑出去請示搬兵。

  四阿哥聽得好氣又好笑,明白這裡除了自己再沒人降得住她,只好先放下手頭的事情,過來看看。

  原先還不覺得,一旦在意了,只覺得身上越來越難受,頭上越來越癢,支使不動丫頭,自己站都站不起來,楚言顧不得斯文,乾脆拿手抓撓,沒提防他連門也不敲就進來了,當下僵在那裡,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四阿哥板著臉:「怎麼回事兒?還改不了胡鬧的脾氣?自個兒跑出去弄了一身病回來,才好點就開始耍威風了?」

  是啊,她是落網的逃犯,還敢耍大小姐脾氣?楚言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著:「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遠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此之謂也。難道只要背書,不必照著做?」

  「哦?你倒說說,你都是照著哪本書做事?」

  楚言窒了窒,委屈地扁扁嘴:「這麼大熱天,還幾天沒洗澡,又出了一身汗,好難受!」

  四阿哥放軟聲音:「知道你難受,可你的燒剛退,再忍兩天,嗯?再說,你腳上有傷,泡不得水。」

  楚言聽出一條門縫,忙道:「我會小心,不讓腳上沾水,也不受涼,保證不會有事兒,行麼?我現在渾身又癢又臭,聞著就象黴菜鹹魚,熏壞了自己,也熏壞了別人。真的,不信你聞聞。」

  四阿哥神色變得有些古怪,笑了笑:「我都沒嫌你,你自己倒嫌?」

  楚言刷地鬧了個大紅臉,又羞又氣,一隻手把枕頭抓起來,又放下,恨恨地扭過頭不說話了。

  四阿哥突然有些不忍,也怕她急了發起瘋來,想了想,笑著點點頭:「既這麼著,自個兒小心點。要是受了涼,病又重了,吃苦受罪不算,罰你半個月不許洗澡,非淹出一缸黴菜鹹魚出來。」

  聽他這意思是答應了,楚言轉怒為喜,忙不迭地點頭。

  在邊上一間用厚厚的幔帳隔出一塊,窗子都關了個嚴實,預備了一大盆熱水。楚言被兩個丫頭攙扶著走過去,拒絕了她們為她脫衣服的服務,攆她們到一邊去,慢慢脫下衣服,小心收起那件寶貝內衣,一點一點地把自己浸進熱水,留心把雙腳和腳上那團包裹架在桶邊,全身上下除了兩隻腳都仔仔細細地洗過一遍,再用邊上剩下的熱水沖淨,換上準備的衣服,長長地吐了口氣,總算舒服了。

  洗完澡,愜意地躺在竹椅上,由兩個丫頭用臉盆裝了水,為她清洗頭髮。也不知那個丫頭是不會給人洗頭還是被她嚇著了心裡緊張,或者乾脆就是報復,下手沒輕沒重,扯得她頭皮生疼。確信她至少齊根斷了三四根頭髮,楚言忙說她自己來,讓丫頭們退下。

  仰面向上,手往腦後伸,有點像倒栽蔥地給自己洗頭,實在是件很費勁的事。就在她胳膊發酸,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從後面伸過來一雙手,托住她的頭髮,仔細小心地沿著頭皮遊走按揉,力道恰到好處。

  楚言以為是另一個丫頭,沒有在意,舒服得眯起眼睛,幾乎想睡過去。

  「這邊靠下一點,對,就是那兒,還有這邊再往左一些,嗯嗯,對對。」好久好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服務了,丫頭堆裡還真是臥虎藏龍!

  耳邊輕輕一聲嗤笑:「還有哪兒?說出來,再替你抓抓。」

  楚言的頭像彈簧一樣噌地往上蹦,哎喲一聲又立刻跌了下來——頭髮還被人抓著呢。

  「做什麼呢,弄了我一身水,躺好了!」那個聲音低低斥著。

  楚言果然一動不動,還能鴕鳥地閉住眼睛,兩手小心地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心裡在哀嚎。天熱,剛洗過澡,她穿得很少啊,走光了怎麼辦?她昏迷那會兒,有沒有發生過什麼?這人躺在她身邊真的就只睡覺了?兩個丫頭還有戴澤多半是知道的,怎麼看他們?這些事兒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了?

  她的臉離他很近,近得他可以看見她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亂轉。他有些好笑,經過這些天,為她做這些,對他已經是自然而然,可她,大概是嚇著了。

  搓揉一番,再用清水沖洗乾淨,一段一段地擰去水,小心不弄疼她,取過大毛巾輕輕擦拭。四阿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小時候,見過額娘洗頭。額娘的頭髮也是又細又軟,比你的還長,也比你的多,厚厚的一大捧,我兩手都握不住。」

  德妃的頭髮比她的多?她才不信!他兩手多大?他一捧還握不過來,那是多少頭髮?

  「你怎不說自己那會兒手小?」

  「是我的手小?」四阿哥像是呆了一下,隨即輕笑:「可不,我那會兒也就四五歲,手可不是小麼?不過,皇阿瑪也說額娘的頭髮又厚又密,可見我不是誇大其詞。」

  楚言用了一點力氣,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口中的額娘是去世的佟皇后,心裡漸漸安定下來。

  換過幾條毛巾,直到已經擦不出水來,四阿哥握著那一大把長頭髮,拉著她回到里間。

  這間屋子經過打掃,正開著窗子透氣,一縷陽光灑了進來,屋內已經煥然一新,帳子被子褥子全都換過,還點起了香爐,飄著她喜歡的茉莉花的清香。

  四阿哥關上窗,拉著她在梳粧檯前坐下,拿起一把象牙梳子,一點一點地為她梳通頭髮。

  「成天就是那麼一根大辮子,呆板得很!我給你換個髮式如何?」陶醉於手上清涼光滑的感覺,他玩心大起。

  「悉聽尊便。」頭髮抓在他手裡,她能說什麼。

  拉起頭髮,試著堆在頭上,打量一番,他笑道:「倒是梳起髻來更好看。」不等她抗議,又把頭發放下來:「讓我想想,辮子能弄出什麼花樣。只是編些鮮花珍珠進去,也俗了。」

  楚言撇撇嘴,倒要看看他這個未來的皇帝腦子裡能有多少創意。

  四阿哥左右端詳了幾下,動手把她的頭髮分成幾縷,慢慢地梳理著。

  楚言枯坐著,十分無趣,又不象髮廊好歹還有面大鏡子可以看清髮型師在做什麼,只得開動腦筋找點有意思的話題:「四爺曾經給娘娘梳過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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