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九五


  總算從那家人口中得知她要往淮陰來,算是有了點線索。不知她要來找什麼人,也許在淮陰城裡安排了人接應?以她的聰明,不會想不到獨自出逃的艱難。誰在幫她?他派人在淮陰城裡找過,洪澤縣和那個村落方圓幾十裡找過,附近幾個州縣的船行車行全都留了話,從京中自己府裡屬下星夜兼程調來十來個辦事老練又認識她的人在重要的路口碼頭巡查。可過了這麼多天,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她出了什麼事?會不會那日逃跑時失足摔下山了?是不是生著病受了傷,等著救護?會不會又遇上了壞人,正被關在某處?會不會著了什麼人的道落了難?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不曉得她那點機智,遇上真正的壞人,根本無用。她的容貌氣質,鶴立雞群,弄不好身上還帶著從九弟生意裡分出來的那些銀票,整個兒就是一頭肥羊!他不敢多想,又不能不想。前日起,他已經讓人變著法兒把城裡和附近幾個鎮子有些勢力的鴇母牙婆都給抓來審訊一番,還是沒有她的下落。他放了一半心,更懸起了另一半心。

  皇阿瑪說:「真要找不到那丫頭,就算了,由她去吧。」可他不願意就這麼算了,也不敢就這麼算了。如果她平安,還罷了。可玉珮的事讓他心有餘悸,他怕如果他算了,她會在什麼地方受苦,叫天不靈,叫地不應。他怕自己會在午夜噩夢,看見她在流淚流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讓四阿哥皺起了眉頭。沒等他發話,管家戴澤跑了進來:「四爺,佟姑娘找著了。」

  客棧中眾人沒有想到四阿哥會親自前來,紛紛退後幾步伏身施禮,都暗自慶倖不曾真對那位姑娘做過什麼。小峰裹好傷,剛把小嵐哄得不哭了,就聽說又來了一撥人,連忙踉踉蹌蹌地跑過去,張開細瘦的胳膊護著那道門:「誰也不許碰我姐姐!」

  四阿哥冷哼一聲,樂家山趕上去拉開小峰,捂住他的嘴,拖了他一同跪下:「這孩子一路與佟姑娘同行,也曾捨身相護。還請四爺看在他一片赤誠的份上,饒恕他語言無狀之罪。」

  「起來,站到一邊去。」四阿哥冷冷說道,越過他們進入房中。

  楚言正發著高燒,不省人事,頭髮蓬亂,臉色蠟黃,雙頰泛著不健康的潮紅,嘴唇乾裂,口中時而發出嘶啞含糊的囈語。

  「阿楚,阿楚。」四阿哥柔聲呼喚,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只覺得觸手滾燙,而她毫無反應。

  她曬黑了,也瘦了,如今的模樣,就是他乍一眼也要認不出來。初次見她以來,笑也罷,哭也罷,調皮搗蛋也罷,強詞奪理也罷,就連委屈就全的時候,她也總是那麼生氣勃勃。一陣子不見,竟落得這樣!

  四阿哥心疼地理了理她的頭髮,擦了擦她額上的薄汗,拿開她身上蓋的客棧的棉被,從何吉手中取過自己的披風,小心地把她裹住,打橫抱起,大步向外走去,口中下著命令:「讓他們把車靠到門口,把淮陰城裡有些本事的大夫全都給我找來。」

  「喳。」何吉慌忙答應著,一溜煙地跑在前面。

  經過樂家山面前,四阿哥腳步一緩:「來日,定有重謝。」

  不等樂家山有所表示,四阿哥已經抱著楚言走出客棧,登車而去。

  淮陰城裡,有點名氣的大夫黑壓壓地站了半間屋子,個個忐忑不安,噤若寒蟬。

  四阿哥皺著眉頭坐在上方,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你們都是杏林高手,說說你們的高見吧。」

  指了指前排的三個人:「你們見過病人,診過脈。你們先說說病人的情況。孫大夫最年高德望,你先說。」

  「是。」被點到名的孫大夫,心中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依老朽之見,這位小姐一向嬌生慣養,只是最近不知什麼緣故,憂慮太過,奔波勞累,加上飲食不繼,失了調理,埋下了病因,又遇上春夏之交,不幸染上了風寒。這病本來不重,只可惜耽誤了些時日,加上體質原本嬌弱,猛然發作起來,來勢洶洶,大意不得!」

  「哦。依你說,只是風寒,不是時疫?」

  「今春雖遭了水患,卻不算嚴重,官府措施得當,適時賑濟,災民流民人數比往年少了很多,老朽四下行醫,見了不少風寒時感,尚未見過一例時疫。」

  四阿哥臉色有所緩和,指了指另外幾個人:「你們幾位怎麼說?」

  「孫大夫所言極是。」

  「這位是妙春堂的趙大夫吧。你怎麼說?裡面這位小姐是不是時疫?」

  趙大夫連忙深施一禮,賠笑道:「小人贊成孫大夫所言。小姐只是染了風寒,不是時疫。」被四皇子選去為那位小姐診脈,又點名問話,可見在皇家人眼裡他的醫術已經是淮安府冒尖的幾個,出了這門,他的名氣又可以大上一截。

  「難道趙大夫也沒見過時疫的病人?我怎麼聽說,你今兒早些時候曾看過一個女病人,正是時疫?難道趙大夫先前竟是誤判?府台衙門的幾位差役可已經聞訊過去逮人了。」

  「這個——小人今日確曾在一家客棧見過一例時疫。」趙大夫驚出一身冷汗,橫下心一口咬定。

  「醫者父母心。趙大夫該不會連自家的孩子也認不清吧?怎麼幾個時辰前診治過的病人,這會兒就忘了呢?同一個病人,早先說是時疫,這會兒又說不是,是何道理?」

  趙大夫說不出話來,只能跪下磕頭求饒。早先客棧裡那位女病人,他沒當回事,懶得仔細看,方才那位小姐身份高貴,他太當回事,沒敢仔細看,哪裡知道竟會是同一個人。

  四阿哥重重一拍桌子:「你身為大夫,不肯用心治病救人,只知斂財沽名,信口開河,草菅人命,更有甚者,散佈謠言,混淆視聽,擾亂民心,其心可誅!」

  趙大夫嚇得渾身有如篩糠,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

  那些大夫,有的膽小有的心虛,只嚇得腿腳發軟,牙齒打顫。有些原本不齒趙大夫為人,懶得為他求情。也有些同行相爭,暗自幸災樂禍。剩下的即使認為他罪不當誅,揚州十日,陰影猶在,早聽說滿人貴族常于談笑間殺人,又親眼見到四阿哥翻臉如翻書,哪裡還敢說什麼。

  孫大夫到底是這些人的精神領袖,定了定神,賠笑施禮:「回稟四阿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等行醫,偶爾誤判誤診也是有的,未必存心為之。淮河水患,由來已久,厲害的年份,饑民遍野,瘟疫橫行,十室九空,每每想起都是心有餘悸,故而每到這個時候,官府百姓都特別小心,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趙大夫也是謹慎太過,草木皆兵。好在尚未造成嚴重後果,還請四阿哥高抬貴手,讓他改過自新。」

  此言一出,膽子較大的,捱不過情面的,紛紛附和。到後來所有人異口同聲:「請四阿哥高抬貴手,繞過他這一次。」

  四阿哥其實並沒真想殺這個大夫,只是心懸楚言下落,擔憂了好幾天,好容易找到了,卻是奄奄一息,若是一個不好,真被帶走了,又不知要吃多少苦,弄不好等他趕到已經沒了性命,想起來就覺得一肚子氣憤。客棧危機,始作俑者正是這個黑心庸才的大夫!氣惱之餘,借機發作一番,也不排斥結實賞他一頓板子,聽見孫大夫那番話說得有些道理,又見這些人齊了心求情,想想楚言還要靠著他們醫治,也不好太過為難,當下冷聲道:「既這麼著。來人!把他那個妙春堂的牌子拆了,作為懲罰。從此不許他在淮陰城裡行醫。」

  幾位大夫悄悄籲了一口氣,又恭維一番四阿哥的仁慈大度。趙大夫才德平庸,拉病人搶生意卻是一把好手,去掉這麼一個競爭對手,許多人也是樂意的。

  趙大夫保住了性命,又逃過牢獄之禍皮肉之苦,已是感激涕零,不敢再求其他,磕了個頭,被人帶了下去。

  四阿哥對著孫大夫抱了抱拳,神色誠懇:「孫大夫醫術品德皆超人一等,病人就拜託了!」

  孫大夫慌忙擺手:「不敢,不敢。老朽自當盡力而為。只是病人身體嬌弱,眼下病勢十分兇險,不容樂觀,若能挺過今明兩日,蘇醒過來,老朽才敢說有幾分把握。」四阿哥給了他一個好大的面子。可是,皇子的禮遇也是好得的?

  「既這麼說,這幾日還請孫大夫長留在此,萬一病勢加重,也好隨時對症下藥。」見他面有難色,四阿哥淡淡一笑:「孫大夫還有醫館家人需要照料,偶爾離開一下,情有可原。就請在這些大夫裡挑出兩位得力的,作為助手,我也好放心一些。」

  大夫們退了出去。四阿哥獨自坐在椅中出神,想著該如何向康熙報告楚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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