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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65、玉珮關情

  那大夫只略略把了把脈,翻了翻眼皮,就搖搖頭,走出房間。

  樂家山大為慌張,連忙追出來:「趙大夫,情況如何?難道竟連方子也開不出來了麼?」他自小喜動不喜靜,不愛讀書,對藥物還有些造詣,診脈醫病一竅不通。人地兩生,只好按客棧掌櫃得指點,請來這城中所謂的名醫,單單診金就是五十兩,這麼就算完事兒了?

  大夫歎口氣,似乎頗為可惜無奈:「這位姑娘的病拖了一陣子,來勢頗為兇險,卻也並非無藥可醫。只不過,這病乃是時疫,對周圍的人只怕有些不妥當。眼下正是災後,若是家中無法另辟靜室休養,照官府規定,病人須送至城外專設的醫館,由專人看護,不可於客棧停留。」

  樂家山心中著了慌,幸而他走南闖北經歷了不少事兒,面上毫不流露,賠笑道:「既然官府有規定,在下會想辦法尋個養病的場所。還請大夫您先開個方子,盡盡人事。」

  「好吧,老夫這就開個方子,先吃上兩天。若是好轉,就按原方子接著服用下去,直到痊癒。若是不好,也不用再找人瞧了。」

  樂家山心中暗罵:如此失德,算什麼名醫!面上只能唯唯諾諾,收起藥方,恭恭敬敬送了那大夫,轉身對著掌櫃就是一揖:「大夫的話,掌櫃想必也已聽見。還請行個方便,寬限兩日,在下這就出門去設法租賃住房。這兩日王姑娘房中所有需要都由在下派人照料,不會煩勞店家。實不相瞞,這位姑娘不但與我家中沾親帶故,其身份非比尋常,不容有失。萬一有個好歹,不但在下難逃其責,其家人親友若是追究起來,便是貴店貴東也要擔點干係。」

  一番話軟硬兼施,掌櫃點頭答應,有些被威懾住了。樂家山松了一口氣,將藥方交給自家夥計去抓藥,回頭囑咐幾句,連忙出門為楚言尋找住處。

  嚇唬掌櫃的那幾句話,其實也是他的煩惱。這事沒遇上算好,碰上了卻不能不管。且不論楚言的身份和在皇家人心中的地位,她是妹妹芸芷夫家名義上的主人,實際上的一個重要成員,芸芷在好些方面都深受其惠。于情於理,他都不能不管。不但要管,還要管好。否則,不但無顏去見靖夷和芸芷,萬一楚言有個好歹,先不論佟家如何,他們樂家承受不起任何一位皇阿哥的雷霆之怒。

  他這次採辦的藥材是加工幾種成藥的主要材料,如果不能按時送到,同仁堂的生意很可能會受到影響。看樣子,楚言的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他在此地無親無故,無人可以託付。更要命的是,那個大夫張口就是時疫,不但店家,就連他的夥計只怕也有些恐慌。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也有些耳聞,他知道官府在災荒時設置的藥局醫館是怎麼回事,尤其楚言這樣的妙齡女子,就是活下來,也是生不如死。他絕不能讓楚言落到那個地步。

  走了幾個地方,才打聽到有兩家的房子出租,可惜一家屋舍破舊失修,不適合居住,另一家地方環境太過雜亂。樂家山強壓失望,還要再往前打探,一個夥計慌慌張張地找了來:「二少爺,不好了,官府來了人,要把王姑娘帶走呢。」

  樂家山趕到之時,場面已經亂了。幾個衙役兇神惡煞一般沖進來,聲言患了時疫的病人不許久留,這就必須搬去城外的醫館。掌櫃的表面上勸了幾句,其實也是巴不得趕緊趕他們出去。同仁堂的幾個夥計好說歹說不成,也鬧不清這位王姑娘與東家到底是什麼關係,只得一面拖延時間,一面分出人手去尋少爺。只有小峰抱了拼死的決心,站在楚言房門前,攔著不許那些人進去。

  衙役中有人失去了耐心,就要破門而入把病人揪出來。店家不肯真心去勸,同仁堂的夥計有所顧慮,竟被他踹開了大門,小峰急得撲上去又撞又咬,沒兩下就被撥到一邊。那些衙役平日都是橫行慣了的,哪裡肯平白吃一個小鬼的虧,上去對著小峰就是一頓拳腳。樂家山的夥計自然不能看著這麼個孩子被人打死在眼前,掌櫃的也怕在自己店裡鬧出人命,只得出面調停。

  小峰被救下來時,滿頭滿臉的血,渾身青一塊紫一塊,沒一塊好肉。樂家山又氣又急,吩咐完夥計照料小峰,對著掌櫃怒道:「在下先前那番話,竟是掌櫃的耳旁風了?」

  掌櫃賠笑道:「小的既答應客人寬限兩日,再沒有不作數的。只不過,後院的客人聽說了這邊有位得了時疫的姑娘,擔心被傳染,自去報官。兩邊都是客人,你讓小的得罪哪一邊?」

  衙役得了好處,不再那麼強橫,仍擺足了架子:「淮河發大水,各處都有不少逃荒的災民,出現時疫,是要緊的大事。隱匿不報,不管是誰,都是大罪!如今四皇子正在淮安府,出了事兒,別說你們兩個,就是我家大人也擔待不起!」

  「你是說,四阿哥現在淮安府?」樂家山不知該喜該憂。

  「可不是。四皇子性子冷,手段硬,雷厲風行,我家大人早有耳聞,故而再三吩咐下來,這段日子決不可出岔子。這位姑娘也是可憐,誰沒有個三長兩短的時候?可誰讓她偏在這時候這地方生了這病?兄弟們吃公糧,只能按上面的意思辦。這位公子,你要是能找個獨門獨院,立時把這位姑娘搬過去,兄弟們就當今天沒跑這趟,要不然,只好讓兄弟們把這位姑娘帶走了。」

  四阿哥的性情手段,京城中又有幾個不知道的?可也正是這位四阿哥,與佟家關係非淺,一向最肯照應楚言。楚言不知怎麼脫離了皇上的鑾駕,又自稱姓王,多半是另有打算。可是,佟姑娘,不論你想做什麼,都要先留住性命才是。樂家山沉吟片刻,有了主意:「這位官爺,可否讓人陪在下跑一趟?屋內這位姑娘與四阿哥有些淵源,該搬到哪裡去,只怕還要請示四阿哥。」

  「大膽刁民!蹬鼻子就上臉,也敢與四皇子攀親?給我拿下了!」

  樂家山冷冷一笑:「官爺何必著急?是與不是,到四阿哥面前一問就知。官爺們若是知情不報,耽誤了這位姑娘治病,回頭四阿哥計較起來,你家大人擔待不起,卻不知哪位官爺擔待得起?」

  說話這位衙役正要發威,卻被邊上一位拉住了。那位心思較為活絡,想起了一件事:「錢哥,慢著。你忘了?四皇子正命知府大人尋找一位年輕姑娘,該不會就是這一位?」

  「啊?!」幾個衙役都是一驚,提起找人這事,他們也都是知道的。明面上雖然沒鬧出太大動靜,外松內緊,只差沒把淮安府給翻過來。四皇子巴巴從京城調了好幾個人過來,四處查訪。知府知縣都得了吩咐,一天幾次派人打聽消息。他們這些官差也都得了消息,知道有位元身份尊貴的女子正流落在淮安地面上,這陣子見到單身的女子都先客氣三分。

  眼看官差前倨後恭的情形,樂家山苦笑:「四阿哥若是在尋訪一位姑娘,多半就是這位了。」四阿哥認了真,佟姑娘就是沒有病倒,只怕也難以逃脫。

  四阿哥坐在桌前,對著手中的玉珮出神。

  今春,山東大旱鬧蝗蟲,蘇北連著幾場大雨,淮河又澇了。災情雖然不算嚴重,賑災防疫還是少不了的事兒。賑災的錢最不該貪,也最好貪。他接下這個勞神不討好的差事,跑這一趟,順便迎聖駕回京,多少也懷了一點私心。

  十三弟來信說她情緒消沉,生了場病,拖了許久,雖然還不至於不理不睬,對十三弟也冷淡了很多。十三弟有苦說不出,只能往他這裡倒倒苦水。收到十三弟那封信,他就開始心驚肉跳,老覺得她要出事。

  還在徐州,就聽說她掉進了洪澤湖,居然是被太子的小妾推下去的。真不知南去這一路,她受了多少委屈!既然喜歡她,等了她那麼些年,口口聲聲一輩子會對她好,為何連這些小事也不能護她周全?四阿哥對最親近的這個弟弟也生了幾分埋怨。

  康熙見了匆匆趕到的四阿哥一面,囑咐他辦好賑災事宜,順便尋找楚言。太子不知是不是受了責駡,咬牙切齒地指控她蓄意逃跑。十三阿哥一反常態,沉默寡言。那個未開口先笑大大咧咧的男孩是不是再也不見了?

  沒等他找到機會安慰十三弟兩句,皇上一行起程回京了。賑災的事還好,交給地方上的官員,時不時提點幾句,盯上幾眼,也就是了。洪澤湖沿岸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人,要把她找回來,可不容易。

  到淮安府的第三天,他見到了這個玉珮。她曾經投宿的那家小兒子,意圖對她不軌。她逃走時落下這枚玉珮,被那人識到,拿去換了十五兩銀子喝酒嫖娼。一個滿人官員無意中見到玉珮,認出上面的滿文,一面派人呈送四阿哥,一面命人鎖拿了那家人。

  終於有了她的一點消息,四阿哥欣慰之余,更加擔心。原來,她還記得他的話,一直把這個玉珮帶在身邊,可也不知是不是準備著幾時再送進當鋪去。從小嬌生慣養,凡事都有人為她張羅,她哪裡知道世上艱難,人心險惡?這麼貿然出逃,也不知要吃多少苦。一想到她險些遭了那個無賴的毒手,弄不好淪落風塵,求死不能,他就衝動地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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