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八一


  雖然太后只是不再常喚她去跟前,並沒加處罰斥責,可這裡裡外外多少察言觀色的眼睛?那幫見風使舵的都已經翻過一張臉,幸災樂禍,暗中笑話,等著看楚言的下場。出了這樣的事情,不但做不成皇子福晉,只怕連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幸而慈甯宮是何九何七的地盤,他二人對佟家極有情義,待楚言依然殷勤周到。楚言又一向小心低調,不曾仗著出身寵愛與人為難,沒怎麼得罪過人,一時半會,日子還不至於難過。

  十三阿哥從太后屋裡出來,從來開朗親切的臉上竟帶了十分的憂鬱煩躁,卻又在看見楚言的瞬間多雲轉晴,露出如常的笑容。

  楚言很難過,雖然相識只有幾年,卻是看著他從半大的少年一點一點地長大,知道有一天他會失去皇父的寵愛,在變相的放逐中憂傷地度過最寶貴的年華,在最後的歲月裡承受種種壓力,嘔心瀝血地輔助另一個君主,直到燈枯油盡,英年早逝。她一廂情願地想只想記住眼前的少年,而把被幽禁的十三郎放在小說裡,把賢怡親王留在史書中。然而,可供揮灑的青春卻總是這麼短暫。

  如果由她來快刀斬亂麻,這少年眼前的傷心會不會短暫一些?望著走近的少年,楚言嘴唇翕動。

  在她發出聲音之前,十三阿哥伸手阻止,似乎洞悉了她將要出口的話:「並沒有斷了指望,我沒這麼容易死心。」

  楚言暗中喟歎,以他的敏銳,很多事一旦留了意,當然是明白的,為什麼還會有這樣的勇氣和堅持?

  十三阿哥溫柔眷戀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子,伸出手想要拂去她眼中的憂傷,卻又在觸到她的臉頰之前慢慢地放了下來,柔聲道:「就算這是一場夢,我只盼能做的長久些。」

  就算這是一場夢,我只盼能做的長久些!楚言心中百感交集,她錯了,他早就不是孩子,不是少年,這是一顆成熟的男人的心。她願意陪著他把這場夢繼續做下去,直到不得不醒來的那一天。

  有人往這邊來,十三阿哥壓下還未出口的話語,朗聲一笑:「保重!我改日再來看你。別忘了,我在怡情小築等著你釀酒燉肉,暢飲亂聊。」

  十四阿哥來了,似乎懷了什麼使命,失卻了往日的輕快熱鬧。

  等到四下再無旁人,十四阿哥囁嚅地開了口:「楚言,八哥他——」

  楚言飛快地截住他:「給十四爺道喜!我都聽說了,皇上給十四爺指的福晉,是完顏家的女孩兒,極是秀麗活潑。十四爺好福氣!」

  十四阿哥臉上飛起可疑的紅暈,渾身不自在:「你又沒見過她,別聽人胡說。」

  楚言大為稀罕,點頭笑道:「我是沒見過,可十四爺見過,是不是?十四爺說說,別人是不是胡說呢?」

  十四阿哥大窘,眼睛四下亂轉,口氣很是不滿:「這陣子沒見,你怎麼學得油嘴滑舌,老沒正經。」

  「說到沒過門的十四福晉是老沒正經?」楚言端正容顏:「那麼,我們來說點正經的。側福晉可好?小阿哥可好?小阿哥長了幾顆牙了?」

  十四阿哥拿她毫無辦法,知道她不想提起八哥,只得順著她,胡亂扯些新聞見聞,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說:「其實,十哥——?」

  「雖說春捂秋凍,可孩子還小呢,這會兒,天氣漸漸涼了,也要小心加些衣服,別生病才好。」楚言自顧自地嘮叨著,也不管帶孩子根本不可能是這位少爺的事兒。

  十四阿哥被她打敗了,只好徹底放棄此來的目的,聊了會兒天,起身告辭。

  楚言坐在原處沒有動,目送著他走出屋子,慢慢地把那杯已經放得冰涼有些發苦的茶倒進口中。十四阿哥還不明白,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解釋,不是所有的事解釋清楚了就能改變什麼。

  又是一個失眠之夜,楚言對著黑暗輕輕歎氣,想不到一向貪眠總嫌睡不夠的她也會有今天。伸手向枕下一探,摸出那枚珠花把玩,手指一顆一顆地輕輕觸摸,突然間發覺珠花和發針之間竟有些鬆動。

  這些珍珠本是盤繞在中間那個銀質的小圓核上,她一直以為圓核與發針是一個整體,用一塊銀子塑成。不想輕輕轉動之下,發針竟被旋了下來,什麼東西掉了出來,在她的臉上砸了一下。

  楚言忙在床上摸索,終於找到那個東西,小小的,硬硬的,像是一個小球,卻嫌扁了點,也不是正圓,有點像曬乾的豆子。楚言心中一動,約摸猜到是什麼,只可惜眼前漆黑一片,沒法看清。

  眼角又濕潤了,將那樣東西合在掌中,楚言靜靜地合上眼,在朦朧中再次去體驗那些過去的情景和交談,噙著一絲微笑墜入夢鄉。

  一縷晨光射進屋裡,楚言從夢中驚醒,打開手掌,果然見到一顆紅豆奪目地躺在掌心。

  外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可兒起來了。楚言連忙把紅豆塞回珠花中心那個小小的空間,重新旋上發針,再把珠花塞回枕下,躺下假寐。

  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有了那些彌足珍貴的回憶,夠了。

  康熙來慈甯宮探望太后,還要留下用膳。太后大為歡喜,吩咐廚房用些心思,把拿手的好菜多做幾個上來,讓皇上評鑒評鑒。本來已經差不多靠邊站的楚言又被請了出來,安排菜單,指揮調度。

  慈甯宮裡忙做一團,乾清宮跟來的那幫太監宮女反倒落了清閒,不用在裡面站規矩的都擠在走廊的一頭聊天。

  一個宮女突然指著對面一人胸前問道:「玉梨,你胸前這塊是玉石麼?」

  玉梨低頭一看,笑道:「不是,就是塊石頭,看著花樣特別,所以掛著。」說著就要把石頭往衣服裡面藏。

  卻被另一個大宮女掂了起來,端詳著說:「若不是這些雜色斑點,單看這成色,充作白玉也無不可。這石頭看著眼熟,忘了是誰也有這麼一塊。」

  玉梨有些慌張,連忙把石頭拿回來,塞進衣襟裡,口中笑道:「姑姑取笑了。這不過是塊撿來的石頭,不值什麼,興許有誰趕巧也撿了一塊差不多的,不奇怪。」

  楚言正好路過,聽見這些話,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立刻認出了那塊石頭,略略一想前因後果,再看向玉梨的目光就透出幾分嚴厲。

  玉梨一抬眼,正與她四目相對,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卻又在下一刻將下巴一揚,挑釁地瞪了回來。

  楚言一怔,再一看周圍幾人面露詫異,忙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走開。

  太后和皇上都絕口不提十三阿哥和楚言的婚事。十三阿哥好像沒有感覺到一點不對頭,時不時仍來探望楚言,在她屋裡坐上一陣子,談笑風生,也不避人,忙著辦差或者離京時仍然寫信,隔那麼一陣子,十三阿哥府還會有些小東西送來。楚言也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有說有笑,該幹什麼幹什麼,沒有半點哀怨憂愁,也看不出來一絲擔心害怕。

  十四阿哥大婚,有了嫡福晉。年紀稍長的十三阿哥的婚事卻仍然拖著,府裡還沒有半個女主人。楚言這個十三福晉,既沒有坐實,也沒有完全泡湯,就這麼懸在半空中。一時間,什麼說法都有,直叫那些牆頭草頭昏腦脹,不明所以,弄不清該用什麼態度對待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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