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楚言賠笑道:「天太熱,一時有些中暑,早沒事兒了。」

  「這麼大的人,連自己都管不好,總要讓人操心。」 四阿哥冷哼,目光如電,往可兒身上一掃:「連主子吃飯睡覺都伺候不好的奴才,還是趁早發落出去的好。」

  楚言一時沒想明白自己算他話裡的奴才還是主子,看見可兒臉色發白,渾身打顫,忙說:「四爺有話好說,別嚇唬可兒。」

  「嚇唬?哼!你不但管不了狗,丫頭也不會調理,一樣沒上沒下。」四阿哥冷冷地看住可兒:「你給我記住,你家姑娘再有個頭疼腦熱的,打你罰你還是輕的,自個兒乾脆點,捲舖蓋去浣衣局。」

  可兒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應了聲是。

  楚言自然知道四阿哥要威脅的人是她,連忙乖乖認錯:「從今以後,奴婢一定多多吃飯,多多睡覺,不生病,不惹事兒,不討嫌。」

  四阿哥嘴角微翹,卻直搖頭:「你這德性!幾時才能真改過來?老大不小,都要成親的人了,還總要讓人念叨,你不煩,我都嫌煩。自個兒的事兒當心點,別讓十三弟不放心。」

  頓了一頓又說:「十三弟府裡沒人做主,也沒個得力的管事。你有空就過去看看,缺什麼東西要什麼人手,回頭跟四福晉說一聲。」

  聽著楚言答應了,四阿哥點點頭,想想沒什麼可說的了,點點頭,飄然離去。

  可兒松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動不了了。自從太后定下十三阿哥和姑娘的婚事,她就受到小姐妹們羡慕奉承,不由得飄飄然起來。等姑娘嫁進十三阿哥府,十三爺寵著姑娘,姑娘護著她,那她在那府裡還不是——竟做起了小管家奶奶的美夢,竟忘了還有這麼一位黑臉的「太上皇」呢!

  理智告訴她,不管從哪一個方面來說,她再去十三阿哥府都是不合適的。然而,一想到也許很快會失去一月兩次的放風機會,楚言就要抓緊時間利用這份特權,早出晚歸,卻沒什麼地方可去。與八阿哥九阿哥有關的生意完全交割了,其他幾處早就託付給芸芷,眼下的敏感時期更要離遠些,以免發生什麼事情影響那些女子的生計。佟府那些女性長輩和洛珠嬤嬤最津津樂道的就是將要舉行的婚禮,自然是敬而遠之。而盛夏的北京城,決不是郊遊納涼的好去處。

  某天,楚言迷迷糊糊地就逛到了那個府門前,不知不覺地就被迎了進去,然後就在那個寬敞又涼快的屋子裡,痛痛快快地看了半天書。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楚言漸漸放不下那些竹子,那個院子,和那些書。

  十三阿哥有什麼事兒,那府裡有什麼事兒,秦柱都會一五一十地向她彙報,也不管她想不想聽。十三阿哥隔一陣子也有信給她。

  這日,十三阿哥在信中說他摔跤扭傷了腰,被勒令靜養,每日呆在帳篷裡十分無趣,要楚言尋幾本有趣耐讀的書送去解悶。楚言一時好心,將從前聽說的後世的名聯趣聯故事中,撿了幾條上聯列在信中,讓他動動腦子,打發時間。

  十三阿哥回信比她想得要快,不但把對子全對上了,有的還對出了不止一條,直呼有趣,再來,又附來兩條上聯,要楚言對下聯。

  楚言哪裡會這個?心中後悔不已,她那點國文底子,也只能在一樣理工科出身的朋友中顯擺一兩下,與十三阿哥對陣,可不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眉頭一皺,又生一計。從小她讀得最多的,是推理偵探小說,現代的外國的都不好搬,中國公案小說迷信色彩太濃沒意思,老外高羅佩的《狄公案》 正好拿來一用。當下冥思苦想,憶起兩個案子,隱去真相,只概括地寫案情,也不管前後經過究竟交代清楚沒有,就寄去請這位協掌刑部的狹王破案。

  可憐的十三阿哥,就這麼開始為一千年前也不知到底發生沒發生過的案子傷腦筋,而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捏在一個絕對難養的小女子手中。日子就這麼過去了。

  康熙回鑾,卻不直接回紫禁城,而是先於暢春園駐蹕。

  十三阿哥得了一個差事,匆匆趕回京城。才進門,就有下人告知佟姑娘已經來了一陣子,正在竹林小屋看書。

  十三阿哥口中淡淡地唔了一聲,臉上長途跋涉的疲色一掃而空,眼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興奮,匆匆交待幾句,大步流星地往後園而去,轉過假山,遲疑了一下,放慢了腳步。

  每年夏季隨皇阿瑪巡幸塞外,是他的榮寵,也是慣例了,早已失去新鮮。這一次卻不同,他心中悄悄存了一份喜悅一份期待,發現草原的天空比想的更加高遠蔚藍,人群比以往更加風趣熱鬧,仔細地採擷起片片點滴放入信中,然後在等待中猜想她在做什麼。她喜歡上竹林中的小屋,她的對聯,她的故事,她不肯明言的關懷,甚至那幾分彆扭和刁難,所有的一切都叫他滿心歡喜。想到這種歡喜將在未來的日子裡綿延不絕,已經是一種幸福。

  她正懶懶地靠在椅上,一手托腮,一手翻卷,目不斜視,渾然忘我,忽而微微點頭,忽而暗自嘆息,忽而輕輕失笑,忽而蹙眉沉思。

  他止住腳步,靜靜地望著,竟是癡了。這個府邸,這個院子,還要有了這麼個人,才是家的感覺。

  楚言幽幽地歎出一口氣。「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堪比化蝶的浪漫結局!

  不似西方的愛情悲劇,空留無盡的悔恨和控訴,在中國,悲劇故事永遠會留下一個光明的小尾巴,教人寄希望於死後於鬼神于來生。這就是為什麼有人說中國是一個「樂觀」的民族吧。然而,不論在東方還是西方的文學作品中,似乎都只有死亡,才能使愛情永恆。當事者總是必須付出無法挽回的巨大代價,才能證明愛情之純潔偉大勇敢堅貞麼?想起那句「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韌,便作旦夕間」,心中仍是隱隱作痛。幸而,他和她都夠清醒夠聰明,不能「結髮同枕席」,也不會真去期望「黃泉共為友」。

  眼睛有些發澀,她伸出手指輕輕按揉眼角,猛然間,門口那個身影直撞進心底。是他,還是他?

  微微一愣,楚言臉上堆起笑容:「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十三阿哥咧嘴一笑,幾步來到她跟前,眼中閃耀著奇異的光芒。

  楚言不敢與之對視,借著合上書本輕輕垂下眼簾,緩緩站起身:「幾時回來的?見過太后沒有?太后可是時常念叨著十三爺。」

  「待我梳洗一下,換身衣服,就同你一起進宮給太后請安,可好?」十三阿哥眉眼都是笑,高聲喚人。

  「啊?」楚言暗罵自掘墳墓,連忙推辭:「不好。我不耐煩被人笑話。」

  十三阿哥笑得更加開懷:「那,我辦完差事再進宮。」

  秦柱拿來水盆毛巾,十三阿哥走進里間梳洗,卻仍不住地同她說話,東拉西扯地問這問那。

  楚言坐立不安,像是被人贓俱獲的小偷,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猶豫時,十三阿哥已經走了出來,一邊把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一邊笑問:「聽秦柱說,你很喜歡這個小院。」

  「是。有書有竹,清靜雅致,是個怡情養性的好地方。」楚言老實稱讚。

  「秦柱說,你給這地方起了名字?快說來聽聽。這兩頭還缺兩個匾額,可有了好的?」

  楚言咬咬牙,很暴力地想一把把秦柱抓過來,用針線把他的嘴巴縫上,假笑著答道:「匾額倒有兩個現成的,不知十三爺喜不喜歡。這邊有芭蕉海棠,可以用『怡紅快綠』,那頭千竿修竹,就叫『有鳳來儀』。」

  十三阿哥想了想:「有點意思。怎麼說是現成的?」

  楚言笑道:「早先,南邊有一個大戶人家,有一個極好的園子,裡面就有兩處地方用了這麼兩塊匾額,是他家一位公子擬的。那位公子有些文才,詩畫倒還罷了,最出名的是他愛吃丫頭女子臉上的胭脂。」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摸摸鼻子,咧咧嘴:「『怡紅快綠』不好,太脂粉氣。你再想一個來。」

  「我哪裡會這個?」楚言搖頭,想起什麼又說:「『怡』倒是個好字。快樂,多好的意思!」後來,雍正封這個弟弟做「怡親王」,是不是希望他能夠活得快樂一些?

  十三阿哥微偏著頭,看著她笑:「既然你喜歡,就留著這個字。嗯,你剛才說這是個怡情養性的好地方,乾脆,就叫『怡情小築』,如何?」

  「十三爺說好就好。」

  「既是我想的,字你來寫。」十三阿哥說著就要鋪紙磨墨。

  楚言被嚇得不輕:「不成!我的字能給人看麼?我好容易清閒一陣子,十三爺別害我。」

  十三阿哥邊笑邊搖頭:「你怕四哥又逼你煉字?怪不得老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實話,四哥教訓起人那勁頭,我也怕呢。要不,咱們乾脆去請他寫這幾個字。他要是嫌寫得不好,自個兒關門煉字,與咱們無關。天下照樣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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