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七七


  「你母親的病好些了麼?」話剛問出口,猛然想起蓮香的父母早已去世,而她可能還不知道。

  「奴婢出來以後,托人打聽了才知道,奴婢的爹娘早就沒了。」蓮香有些傷心,猛然想起楚言情緒不對頭,怕惹她難過,忙笑道:「其實,早先就聽大夫說過,難治,不過拖日子罷了。奴婢心裡也明白,不過是盡份心。」

  楚言怔怔地出了會兒神,喃喃道:「也只能盡份心了。」

  楚言本不想多管十三阿哥府裡的事,架不住秦柱又是訴苦又是央求,撒了幾滴淚不說,差點還要下跪,沒奈何只得跟著他去看看那關乎他前途腦袋的要緊事。

  後花園裡有一座假山,規模不大,也算不得如何精巧,襯著邊上一小片竹林,和著四周的白牆灰瓦,園中疏朗的樹木,恍然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閒適無憂。

  站在竹子的陰影裡,沐浴著習習的清風,楚言頭腦一松,驀地渾身輕快起來,又有些哭笑不得:「你說的一等大事就是建個亭子?」

  「是。爺那天看見砍下來的那些竹子,突然想起在南邊見過的竹亭,命奴才找人在這假山下也弄上一個。奴才好容易找到這麼個匠人,可爺臨走匆忙,沒說要什麼樣的亭子,也沒說到底放在哪個方位。爺吩咐過,讓奴才遇到什麼不能定奪的,就問姑娘,可巧今兒姑娘就來了,奴才就想討個主意。」

  「不是什麼急事兒,等十三爺回京,你問清楚了再說,要不就寫封信去問問。你我自作主張,萬一不合十三爺的心,拆了重造一個?」

  「這個園子都是姑娘幫著整的,爺平時沒少誇姑娘胸襟寬廣,不落俗套。姑娘的眼光,必定是最合爺心意的。」秦柱正說得順口,一抬頭,見楚言抿著嘴似笑非笑,眼中似嗔似惱,連忙換上一付期期艾艾的神情:「奴才原想,等爺回來看見亭子造好了,心中高興,多半還要誇奴才會辦事。奴才這不是想讓主子驚喜驚喜嗎?讓主子歡喜,可不是奴才的一等一的大事兒?不過,既然,姑娘說等爺決斷,奴才自然遵命。」

  「如此說來,我不該阻著你討你主子歡喜。」楚言點點頭,眼中黠光一閃:「讓我幫你想想,如何才能讓十三爺大大歡喜一回?嗯,這樣吧,就在這裡建一個六角的亭子,全部用竹子,別弄太多花案,輕巧樸素就好。園子裡砍下來的竹子不夠用,就另去尋一些。工錢料錢都從你的例錢裡扣。你主子一分錢不花,白得了一個亭子,定然歡喜。就算不十分喜歡,感動于你的心意,也不會怪你,另外再建一個就是了。」

  「啊,是,是。奴才明兒就去請工匠。」秦柱愁眉苦臉。這位未來的新主子還真是得罪不得的!轉念一想,佟姑娘做什麼都對爺心坎,爺一高興,賞賜自然少不了,未見得真要掏他的腰包。

  楚言微微一笑,不再理他,逕自邁步進了竹林:「砍了那麼些竹子,可是把後面那幾間屋子收拾出來了?」

  當初受十三阿哥委託收拾這個宅院,無意間發現竹林之內別有洞天,竟藏了一處三進的小屋,屋子盡頭假山之後還有一個小池塘。這個房子,不管屋舍還是花園,處處中規中拒,想不到還有這麼意外出彩的一筆。只可惜園子荒蕪得太久,無人管理,那些竹子長瘋了,不但把屋子團團圍住,更侵入了建築,拱裂了牆壁,掀起了地磚。屋內冒出好幾根竹筍,正向著屋頂衝刺,已有蛇鼠落戶。池塘久未清淤,更不知躲藏了多少小動物和昆蟲。喜歡這個所在,卻也知道要收拾出來得花不少的銀子和人力,預算有限,又不是自己的家,到底做不得主,楚言雖然覺得遺憾,最終還是什麼也沒做,只告訴了十三阿哥有這麼個地方。

  竹林果然經過修整,整潔爽利,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將她引到一個小小的月亮門。門內,沿著低矮的院牆,隨意生長著一些蕨類植物,廊下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文竹珠蘭吊鐘等等十來盆耐陰盆景,新刷的粉白牆壁,青石灰瓦,墨綠的油漆,淺綠的紗窗。

  楚言贊道:「好清靜!好幽雅!這屋子是重新蓋過的吧。」

  「是。」秦柱恭恭敬敬地跟在後面,嘮嘮叨叨地解釋說:「爺讓人把原先的屋子拆了,把地下的竹根竹鞭全掘了起來,把地基受損的地方整了整,才又蓋起這屋子。爺說屋子緊挨著竹林才有趣,又怕一不小心讓竹子又長了進來,就讓人挖了一條兩尺多寬的深溝,兩邊用磚砌了,中間填上石灰,又在那溝上面起了這堵矮牆,溝裡挖出來的土方就倒進了原來那個池塘,把那個池子填平了,沿著牆邊上鋪出一條小路,直通主屋。姑娘若是從那邊過來,還要近些。」

  「好大的工程。皇上沒把十三爺派工部去,真是浪費了人才。」 楚言搖頭失笑,一邊走上臺階。

  屋子扁寬,三面開窗,雖然建在林蔭裡,採光卻很好。一側窗邊是盆景架,此時架上只有兩盆蘭花,天氣不好的時候,外面那些盆栽也會被搬回這裡。這一小半作了暖房,剩下的是遊藝室,桌案上供著瑤琴圍棋,架上擺放著琴譜棋譜投壺空竹骨牌連環等等。屋內的傢俱幾乎全是竹制,陳年竹子的暖黃色調平衡了周圍的冷色,清涼自在。

  穿過一道細湘妃竹垂簾,進入第二進,最顯眼的是當中一架紅木屏風和屋角一張紅木大床。只有兩邊各開一扇小窗,室內光線有些昏暗,絲織蚊帳反射出柔和的暈光,平添一股靜謐溫暖。屏風後面是盥洗室,地方不大,只有一個櫃子,也沒有什麼箱籠,只做偶爾小憩之用。

  楚言有些驚喜,她一向喜歡簡約舒適自然隨意的家居,厭倦了皇宮裡的奢華繁複,想不到十三阿哥在這個方面還是一個知音。第三進又會是什麼樣?懷著期待的心情,她推開那道鏤空雕刻糊了潔白宣紙的紅漆木門。

  眼前一亮。頭兩進依稀還是原先的建築格局,最後一間利用填池造出來的土地擴出去,變成了一個四方的大房間。迎面開了兩扇大窗,飛簷高高挑起。一扇窗前是寬大的書桌,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另一扇窗前對面放著兩張靠椅和一張小幾。左右兩邊,一面是幾乎要頂著天的書架,堆了大半架的書,另一面的博古架上除了供著幾件古玩,還零七八落地放著硯臺徽墨,畫軸字帖,甚至匕首板指。空地的中間是一張烏木嵌雲紋大理石圓桌,配著幾張圓凳。明亮寬敞,爽朗大方,又與後面兩間的雅靜小巧不同。

  站在視窗向外看去,下午的陽光透過假山上的太湖石在地上映出光和影的奏鳴曲,一條小路從臺階下蜿蜒伸出,消失在假山旁一叢灌木之後,院子不大,那頭幾本芭蕉,這邊幾株海棠。

  楚言撲嗤地笑出聲來:「那頭是瀟湘館,這邊是怡紅院。十三爺真好心思!花這麼大手筆弄這院子,難怪窮了。」這些錦衣玉食奢侈品堆裡滾大的公子少爺,不講究時不講究,一旦講究起來真不含糊。

  「爺喜歡亮堂通風,這屋沒有糊紗窗,有人在時,非得點個香薰薰蚊蟲。」秦柱手腳伶俐地點起熏香,賠著笑問:「姑娘剛才說瀟什麼館什麼紅院,可是給這地方起了名字?」

  「不是。我隨口謅的。」楚言走到書架前,隨手翻看起來,打開一本唐代傳奇,居然都是沒有見過的故事,不由自主走到窗前坐下,埋首其間。

  秦柱微微一笑,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折回來,悄悄地在小幾上放下一杯茶和一小盤點心。

  凱撒不知在那裡滾了一身騷臭回來,楚言讓可兒幫著給洗個澡,一邊大力搓揉,一邊絮絮叨叨地數落。凱撒閉著眼,甩著尾巴,哼哼唧唧地,十分享受。

  楚言氣苦,還真應了四阿哥那句話,她鬥不過這狗少爺!心裡正尋思著要不要把這狗兒送回四貝勒府,凱撒突然警覺起來,樹起尾巴,嗷嗷直叫。

  「你也知道四爺家的飯不是好吃的?知道就老實點!再敢滿處撒野,給我惹禍,看我不把你送回四爺府裡吃牢飯。」

  斜地裡,一個涼涼的聲音插嘴說:「我家的飯怎麼就成牢飯了?」

  楚言嚇了一大跳,咕咚一下坐到了地上,裙子都弄濕了,傻傻地抬頭,對上一雙戲謔打趣的黑眼睛。這人這一向對她不理不睬,今天怎麼找來了?

  凱撒英勇地沖了上去,對著打攪它美好洗澡時光的入侵者一頓咆哮。

  「二貝,下去!」四阿哥的厲聲吆喝起了反作用,外衫的一角全面淪陷。

  凱撒嘴裡含著東西,發出低沉的嗚嗚聲,擺出了決鬥的架勢。

  楚言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放聲大笑。可兒也躲到一邊,捂著臉偷笑。

  四阿哥臉上掛不住,指了楚言斥道:「沒用的東西!挺乖的一隻狗,竟被你嬌縱成這樣,連自家主子都認不得了!還不快把它拉開!」

  楚言站起身,打了個響指:「凱撒,回來!不然就跟著他走。」

  凱撒愣了一下,想明白利害,趕緊跑回來,對著楚言直搖尾巴。

  楚言安撫地拍拍它,對四阿哥微笑:「自家主人還是認得的。」

  四阿哥低頭看看被撕扯壞了的衣擺,無奈地搖頭:「真是什麼樣人養出什麼樣狗。」想起方才的情形,也有些想笑,看見一旁的可兒,咳嗽一聲,繃住了臉:「我怎麼聽說,你前幾天在集市上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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