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唔。」太子神情仍然有些恍惚,看看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子,突然有些自厭:「她怎麼樣?」

  有個膽大的太監湊過去摸了摸鼻息:「回太子爺,還有氣。」

  四阿哥躬身問道:「不知佟楚言何以冒犯太子,太子又要如何處置?」

  太子目光灼灼,象要把他的頭頂燒出一個洞來,又掃了一眼門口的何九,寬宏大量地擺擺手:「罷了,這丫頭狗膽包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四弟,你把她帶回去,好生管教!」

  「是。」四阿哥松了一口氣。

  何九招手讓同來的太監過來扶起楚言,奈何她已是奄奄一息,毫無知覺,兩個太監只能用力把她拖起來。

  太子冷漠地看著。四阿哥臉色鐵青,緊抿著嘴,強自忍耐。

  不知是出於緊張,還是由於害怕,兩個太監手腳哆嗦,配合不靈。眼見楚言又要摔到地上,四阿哥沒有多想,兩個箭步沖上前接住,將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懷裡,見她雙眼緊閉,氣息微弱,白皙的頸項上一圈紫紅的指痕觸目驚心,不由驚慌起來。

  像是感應到什麼,她的睫毛微動,雙眼微微睜開,漸漸聚焦在他的臉部,大概認出了他,閃過一絲喜悅,張口欲言,發出的卻是一陣微弱刺耳的噪音。

  四阿哥又是慶倖又是心疼,柔聲說道:「別說話!我在這兒,別怕!」

  楚言聽話地閉上眼,虛弱地迷糊了過去。

  四阿哥輕柔地將她打橫抱起,對太子告了個罪,拋下身後發愣的人群,走出毓慶宮。

  太子一直注意著四阿哥的一舉一動,很是驚訝意外,不言不語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喃喃道:「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一手托腮,思索片刻,太子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居然有這種事,有趣!有趣!哈哈!」

  冷冷地掃過眼前躬身垂首噤若寒蟬的宮人:「今兒的事,誰也不許傳出去。讓本太子聽見一點風聲,小心你們的腦袋!」

  「喳!」宮人齊聲答應。有個平時得用的,仗著太子的寵信,壯著膽問:「太子爺,萬一慈甯宮來的那幾個——」

  「他們不會說出去!老四老八都不會讓他們說出去,除非,不想要那丫頭活命了。」太子陰沉沉地笑了。老四老八會把這事搪塞過去,而他說過的那些話,大概連老四老八都不會知道。那個丫頭不糊塗,有了她,往後會更加有趣!

  屋子裡靜悄悄的,八阿哥快步走到床邊,撩起幔帳,映入眼簾的身影那麼嬌小無助,他的心象被一把利刃劃過,滴血地疼。

  她躺在那裡,烏黑的頭發散在枕上,面白如紙,嘴唇發灰,呼吸淺短急促,額上冒著虛汗,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藥膏的汙跡隱約可見,露在被外的手發青。

  把那只手合進掌中,努力地溫暖著,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力。這兩年,借著掌管內務府的機會,以及和九弟不斷擴張的財力,他在皇宮各處收買安插了線人。這些人的一個任務就是她,她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都有人向他報告,一旦她有危險,他在宮裡的心腹會設法找人營救,也會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他。然而,面對今日的事情,他的措施和力量是那麼渺小!今日,如果四哥去晚了半刻——八阿哥渾身一寒。

  他的心裡同樣充滿了憤怒。所有的教條,所有的約束,所有的法令,都對那個人無效,為什麼?無論他做了什麼,都能得到寬恕和善待,為什麼?皇阿瑪克制自己,嚴厲管束眾阿哥,為什麼獨獨容忍放縱他?要發生什麼樣的慘禍,要等到何時,才能讓那個人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想到她差點成了太子暴虐的犧牲品,成為無數死不瞑目的冤魂之一,他害怕得渾身哆嗦,佟家愛女的身份,太后的寵愛,皇上的重視,居然也不能阻止那個人對她伸出毒手,他又該如何才能護住她?

  楚言迷茫地睜開眼,看清床邊的他,粲然一笑,臉上重又閃耀著生命的光彩。

  他的眉頭舒展開,輕撫著她的臉頰,喃喃說道:「還好,還好!老天保佑,你還好!」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劫後餘生,能夠再見到他,感受他的關情,突然發現生命如此可貴,怎能輕易捨棄?想要喚他,發出的卻是破碎的赫赫嘶嘶,兩人都是一驚。

  他眼中跳過一絲仇恨,她微微一驚,那只手反過來握住他的手掌,吃力地抬起上身。

  「小心點!你要什麼?我給你拿。」他連忙扶住她的肩,調整坐姿,讓她倚在自己胸前。

  楚言搖搖頭,擠出一個微笑,雙手環住他,在背後輕輕拍撫,表示安慰。

  「你——」他胸口一窒,眼中染上濕意。這樣的時候,她仍然明白他,仍然努力帶給他一絲慰籍。

  擁緊懷中之人,他低頭欲吻,卻又停了下來,只愛憐地望著,輕輕撫摸。

  她皺了皺眉,指了指自己,無聲地問:「很醜?」

  「不醜!」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暫時拋開所有的心思,認真地安慰著:「很美!我的楚言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什麼時候都美!我只是怕傷著你。」

  她撇撇嘴,伸手用力捏他的兩邊嘴角,表示反感他的甜言蜜語,誇大其詞。

  「我說的是真心話!」他笑著,輕吻她的額,然後將下巴貼上去摩挲。

  她不滿地推開,抗議地指指他發青的下巴。

  摸摸自己幾日未剃的臉,他抱歉地笑笑:「對不住,弄疼你了?」溫柔地再次把她摟進懷中,下巴靠著她的頭頂,享受著靜謐的溫存。

  她環著他的腰,偎在他懷裡,感受著兩個人的心跳,很久,聽見他輕輕地說:「王叔薨了。」

  她心裡一顫,想起那個有兩面之緣的溫和王爺,有些地方與胤禩有些像。他很器重胤禩,胤禩也很親近敬愛他,也許私心裡希望過他是自己的父親吧。

  他不再說話,她也不說話,就這麼依偎著,在這透著絲絲寒意的夏季,互相汲取著彼此身上的一點溫暖。

  今夏多事,康熙也夠折騰,聽說裕親王薨,兼程回京,撫靈大哭,回紫禁城也不住在乾清宮,而是跑到自己生母從前住的景仁宮住著,呆了幾天,分派了裕親王的身後事,處理了山東大雨造成的災難,又匆匆趕往塞外。

  八阿哥受命主持裕親王的喪事,能為尊敬的伯父盡最後一點心意,想必他求之不得,事事務求圓滿,不能常來看她,仍會時不時托碧萼送封短柬送點她喜歡的小東西進來。楚言有時畫張漫畫,有時寫個小笑話,也會托碧萼交給他,聊作排遣。

  康熙再次北上的時候,帶走了太子,留下了十四阿哥。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八阿哥的囑咐,十四阿哥隔一兩天就來探望她,卻絕口不問出過什麼事,每回一來,耍寶似的開始說書,講在塞外發生的趣事,手舞足蹈地形容他摔跤大勝蒙古武士的情形,很快把留在塞外的十三阿哥比了下去,成為慈甯宮最受歡迎的客人。太后太妃跟前少了楚言,正嫌寂寞,更是天天盼著他來,一天不見就要派人去問,是不是病了,還小呢,別急著辦差。連帶著,十四阿哥將要生產的側福晉也得到了極大關注。

  這裡的太醫還是很有一套的,楚言恢復得很快,沒幾天就可以下床了,但在太后的默許下,她又躲在屋裡靜養了一陣子。太子那一腳踢得很重,要不是她下意識地往後一避,只怕要落個內臟破裂,不只是淤青這麼簡單。倒是脖子上的傷沒太大要緊,脖子沒斷,緩過氣來以後,又擦了幾天活血清淤的藥膏,就沒了痕跡。唯一的後遺症是,她的嗓子一直沒有完全恢復,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每次聽她說話,十四阿哥和冰玉臉上都會浮起一絲怒氣。她自己倒沒覺得什麼,以前就嫌自己的嗓子太嬌嫩,不夠性感,罵人吵架都不夠有氣勢,如今只怕沙啞得不夠磁性。

  這天,她又纏著冰玉和可兒問這個問題。

  「姑娘,你老說磁性磁性,什麼是磁性啊?」可兒一頭霧水。

  「我知道,我前兒特特查了書,磁性就是象磁鐵那樣。你拿把剪刀來,能沾到你姑娘脖子上,就是她有磁性了。楚言,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冰玉洋洋得意地賣弄著。

  楚言暈倒:「別,別,當我什麼也沒問。」

  門口傳來一陣輕笑,三個人連忙站起來:「給四爺請安。」

  「罷了。」四阿哥走進來,看著楚言笑問:「大好了?」

  成了楚言的救命恩人,四阿哥的形象在冰玉眼裡高大起來,陪著笑說:「這回多虧了四爺,奴婢們方才還在說不知該怎麼報答四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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