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楚言有了新的說辭:「全都是。 你想想看,這兒離京城不遠,路好走也太平,常來常往的,不過通個信,來這麼多人做什麼?押解四爺進京啊?」

  「胡說!」四阿哥輕罵,臉上微笑著,心裡卻起了波瀾,她說得不錯,平時這種事派個太監或者侍衛跑一趟便是,何以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

  「我才沒胡說呢。」楚言湊近了一點,聲音壓得低低的:「我出宮的時候聽說了些事情,索額圖只怕不是好人,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如今皇上又不在,萬一,他鼓動著太子,或者乾脆借了太子的名義,把四爺找去,逼您做什麼。四爺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要是不答應,萬一他們鋌而走險,把您關起來,或者——」

  「住口!」四阿哥勃然大怒,斥責的聲音卻不大:「朝廷重臣,也是你能妄議的?你以為誰都像你,膽大妄為,無法無天?還不快給我回去!這幾天老老實實呆著,給我把《女則》再抄十遍,要跪著抄,不然,你還不長記性。等我從京城回來,要聽你一句一句背一句一句解,敢有一點錯,看我怎麼罰你!」

  難得她想好心一次,竟然惹出一身臊!反正她能說得都說了,聽不聽,信不信,看他的造化。楚言跺了跺腳,咬著唇,冷冷還了句:「隨你!」揚長而去。

  四阿哥愣了一下,突然就覺得自己罰得太重,委屈了她。如此口無遮攔,要是落進了有心人耳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該受點教訓,可是,她難得表示出對他的關心在意,這麼一來,心裡不定會怎麼惱他。

  在來人催促下,四阿哥上了馬,前呼後擁著,絕塵而去。

  不知為何,她的話卻留在腦中盤旋著,留心打量來的幾個人,四阿哥就越發疑心。為首的那個太監鄭申緊緊伴在他左手馬旁,另外四個侍衛分散在他的左右前後,反把他貼身的兩個侍衛擠到了遠處。看似盡心護衛,可在太平的京郊官道上,給人的感覺真就是圍裹押解。

  四阿哥帶住韁繩,慢慢讓馬停了下來,一小隊人都跟著慢了下來。鄭申忙問:「四爺有什麼事?」

  「走得急,忘了交代一件事,只怕娘娘一會兒就要問起。好在出來還不遠,先轉回去一趟。」四阿哥語氣淡淡的。

  鄭申一臉著急,勉強維持著笑臉:「哎呀我的四爺,能有什麼要緊事?太子爺正等著您呢!等到了京城,找個人跑一趟也就是了。要不,派個人回頭替您跑一趟?太子爺左等您不到,右等您不到,奴才們的腦袋可要搬家。你就當體恤奴才們,別磨蹭了。」

  四阿哥沒有表情地點點頭,冷冷說道:「真是難得忠心的好奴才!我身邊怎就沒有你這樣的?到底太子教導有方。」

  鄭申臉色霎時變得青白,連忙從馬上滾了下來,跪在道上,先刷刷打了自己兩個耳光,磕頭求饒:「奴才冒犯,求四爺饒恕!奴才們來時,太子爺嚴令速去速回。太子爺等著四爺商議要緊的軍國大事,若是耽擱了,害四爺受埋怨不說,奴才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奴才一時情急,言語冒犯,只求四爺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容後發落。」

  四阿哥冷哼一聲,也不理他,用馬鞭隨手一指,命他同來的一名侍衛:「你,跑一趟,回暢春園遞個話。急事,不可耽誤!告訴太妃身邊的佟姑娘,那件事照她的意思辦,請她多費心,太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身子不好,別讓她們勞神。你快去快回,討回佟姑娘一個口信,我進城門前要還沒見你回來,別怪我當面告訴太子你辦事不盡心。」

  那人本是來人中數一數二的高手,突然被指派跑腿,愣了一下,見鄭申跪在地上猛遞眼色,連忙喳了一聲,撥轉馬頭,往回急趕。

  四阿哥催著馬,用不緊不慢的速度跑向京城,又把自己的兩個侍衛叫到身邊。鄭申那些人心裡著急也沒有辦法,不能扯破面皮動手,四阿哥發起怒來,不是他們承擔得起的。

  城門遙遙在望,回暢春園傳話的那個侍衛人疲馬乏地趕了上來,小心打量著四阿哥的臉色,有些為難地回道:「奴才把話帶到了,可佟姑娘說不知道四爺說的是哪件事,她現在忙著做功課,改日再說吧。」

  一行人面面相覷。四阿哥苦笑,怎麼忘了她的脾氣?先得罪她,再去請她幫忙,自討沒趣!好在路上趁著休息的時候,已經吩咐自己的侍從,做好最壞的打算。

  壓下那絲沮喪的心情,四阿哥淡淡道:「進城吧。」

  「四爺,四爺。」後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暢春園侍衛喘息著趕上來:「四爺,不好了。太妃娘娘被燙傷,德妃娘娘要您立刻回去。」

  四阿哥又是歡喜又是擔心,她竟然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微微一笑,四阿哥從容說道:「太子是君,胤禛是臣,太子召喚胤禛不至,是不忠。然,皇上是君是父,太妃是長輩,胤禛受皇上之命照料太妃起居,如今太妃出了事故,已是胤禛失職,再不趕回善後,實屬不忠不孝。你們將這些話轉告太子,太子必能體諒作臣弟的苦心,不會為難你們!」

  不等鄭申等人有所動作,四阿哥已在三名侍衛的簇擁下,脫圍而出,往暢春園馳去。

  沒兩天,傳來消息,索額圖被監禁,太子受了皇上一頓訓誡。德妃心驚肉跳,後怕之余,把楚言找去細細撫慰叮嚀,又賞賜了一番,感謝她救了四阿哥。

  要說起來,真正救了四阿哥的是暢春園的宮女翠喜。翠喜容貌清秀討喜,人也乖巧,不甘長期被埋沒在暢春園,找了個機會在太妃面前賣乖,入了太妃的眼,調到身邊服侍,卻得罪了太妃身邊幾個年長的宮女。給太妃端藥是個苦差事,幾個大宮女就讓給了她,又在藥汁還燙的時候送進來。翠喜沒有經驗,就這麼端了上去,太妃伸手一觸縮回,一邊斥駡一邊劈手打翻託盤。太妃不過是衣服上濺了幾滴,翠喜卻是實實在在被那一碗熱湯兜頭澆下,從此只能躲在暢春園某個角落,黯然度過餘生。

  楚言聽到消息,靈機一動,急匆匆跑去,做花容失色狀,誇大其詞,騙那個不知底細的侍衛跑了一趟,翠喜的「功勞」卻是無從提起上報。

  事後,四阿哥來道謝,給了點小恩小惠,卻不肯免去抄書的責罰,反而板著臉教訓了她一頓。可見好人輕易做不得!楚言極為不滿,轉念一想,這次靠她的破爛歷史知識救了下任皇帝,未來也許能討個人情,更重要的是眼下還清了人情債,至少還掉大半,從此不欠他什麼。

  這一年註定是多事之夏。康熙回京轉了一圈,處置了索額圖,立刻掉頭北上。裕親王病得厲害,康熙在京時多次探望,又命八阿哥放下其他差事,專心侍奉裕親王。在所有人關注裕親王病情的時候,恭親王卻先駕鶴西歸。康熙傳旨在京的皇子每天會齊了,去恭親王府上香守靈,外加安慰家屬。倒是太妃在暢春園住了一陣子,每天發幾通脾氣,越活越精神,聽說京裡出了這麼多大事,清靜不住,正好四阿哥不能留在暢春園,乾脆也搬回紫禁城。

  楚言不在這段日子,冰玉閑來無事,當起了孩子王,常常帶著密貴人的三個兒子玩。十七阿哥沒有別的伴,就做了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的跟屁蟲,雖然時不時被欺負一下,仍是興致勃勃地參與每一個遊戲。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跟康熙去了塞外,眼前就只剩下十七阿哥和十八阿哥。孩子的笑聲總是分外招人喜歡,何況是在這寂寞的御花園裡。各處的太監宮女變著法兒地放下手中的活計,往這邊湊,以難得的輕鬆愉快,看著兩位阿哥玩耍。

  白白胖胖,胳膊腿短短,走路搖搖擺擺,見人開口常笑,極得皇上喜愛的十八阿哥攝取了大多數人的視線。掙開奶娘的手,十八阿哥口齒不清地追著冰玉跑:「比比,抱抱。比比,抱抱。」

  楚言坐在花壇邊沿上,有些憐憫地望著十八阿哥。她一直喜歡小孩,卻從來不逗更不抱十八阿哥,因為知道歷史,知道他將要夭折,知道他是倒太子的小英雄一號,更多的是同情和一點敬意,沒法喜歡疼愛。

  有時她也會希望自己不是未來人,沒有那一點對命運的預知,僅僅因為眼前的快樂而快樂,僅僅用眼前的一切來判斷未來。目光瞟過遠處亭子裡的女人,嘆息地搖了搖頭,作為親生母親,密貴人和勤貴人卻只能坐得遠遠的,遙遙觀看愛子嬉戲,以解相思之苦,還要作出偶然遇上的樣子。宮裡的制度真是變態!目的就是培養出冷血無情的怪物?

  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衣袖,楚言扭頭一看,十七阿哥正怯怯地站在她身邊,羞澀地笑著,眼睛裡滿是希翼期盼的光芒。那次落水事件以後,她和十七阿哥之間好像建立了一種緣分,在生母和乳母的鼓勵下,十七阿哥對她表現出異常的依戀和信賴。在宮裡生活了幾年,她完全理解成年人的用意,勤貴人身份不高,也不得寵,連帶十七阿哥也不受重視,與楚言親近倒有可能提高他的可見度。

  她無法指責母親的一點私心,也無法抑制自己的一點私心。十七阿哥的未來遠比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十八阿哥光明,他將是雍正朝的一位重臣,縱然她眼下與四阿哥十三阿哥的關係不錯,又何妨多一條路?而且,十七阿哥的目光總會讓她想到多年前,這個皇宮裡,也曾有一個小男孩,盼望著一絲關注,卻總是失望。

  溫柔地笑著,楚言輕快地問:「十七爺?」

  十七阿哥從身後拿出一張畫:「給你看這個。」

  「十七爺畫的?好棒哦!這個小人是十七爺,這個大人是勤主子,是不是?十七爺拉著勤主子的手,做什麼呢?十七爺找到好東西,要讓額娘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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