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十三阿哥就要了蕎麥面,楚言一口氣點了香椿炒雞蛋,玉米麵窩頭,豆麵煎餅,紅豆粥,蛋花湯。

  四阿哥瞟了她一眼,笑道:「點這麼多,存心花我的錢?既是我請客,可不許你糟踏東西!」

  等到老闆娘走開,楚言才小聲賭氣道:「連葷腥都沒有,能花多少錢?我要帶點回去給皇上嘗嘗,求皇上給四爺多加點俸祿。」

  「如此,有勞費心了!」四阿哥笑眯眯地接招。

  別的不說,楚言對香椿炒雞蛋還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一見上桌,急不可待地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一張小臉立刻皺成了苦瓜,輕聲抱怨道:「這是香椿,還是臭椿?」

  十三阿哥本來也夾起了一筷子,一聽這話,連忙放了回去。

  四阿哥一臉好笑:「香椿也是春天才下的,這是他們摘下來用鹽漬了再曬乾的香椿,自然比不上新鮮的好吃。」

  結果,楚言嘗了一筷子十三阿哥的蕎麥面,掰著吃了一點窩頭和煎餅,喝了半碗粥就說飽了。四阿哥存心逗她,每樣都問她滋味如何。

  楚言洋相出得多了,也不在乎,小心避過當地人的耳目,一樣樣小聲批評過來:「蕎麥面太苦太澀,應多放點糖油或者雞蛋。窩頭裡該放冰糖桂花才香甜。煎餅上面該攤個雞蛋。粥裡要加點蜂蜜或者桂花糖。」

  四阿哥聽得直笑,一根指頭點著她,對十三阿哥歎道:「聽聽這位大小姐的話!照她的意思,幾成的百姓吃得起飯?知道麼,能有這些就算好的了,你沒見過逃難逃荒的百姓,知道他們吃的什麼?」

  楚言不服氣地撇撇嘴:「野菜樹根觀音土,還有易子而食的事兒,對吧?賑災的粥稀得照得出人影,是吧?這些都是上位者犯了錯,連累老百姓受苦。治理國家是你們這些王孫公侯官吏應盡的職責,不能讓天下老百姓都吃好穿好,就是你們沒盡力沒本事!」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是一愣,半天,四阿哥點點頭:「這話也有些道理。原來,皇阿瑪也算沒本事的。」

  楚言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急得臉紅,忿忿地咬住了唇。

  十三阿哥連忙悄悄拉她,湊過來勸道:「別怕,我和四哥都不會說出去。就算皇阿瑪聽見,也不會怪你,只怕還要誇你說得有理呢!」

  楚言總覺得這兩天康熙和太子之間有些不對勁,不知是不是吵過架了,康熙有些故意冷淡,太子有點刻意討好。四阿哥整天不見人影,只有十三阿哥一切如常。反正這家子,老的小的,心眼都比她多,用不著她來瞎操心,楚言耳不旁聽,目不斜視,乖乖地作她的放誦機。

  這日,康熙的排程得很滿,就放了她和十三阿哥的假,由著他們出門瞎逛一天。

  德州的街市與通州相比,也並沒什麼特別。這個時代商品的種類很少,大同小異,不講究裝潢。她原就不是特別愛逛街的人,溜達了半條街,漸漸沒了興致,盤算著要不要去考察一下特殊產業。今天四阿哥沒有一起來,十三阿哥應該不難搞定。

  聽她說逛街逛煩了,問有沒有好玩的去處,十三阿哥有些犯難,他剛剛成年,尚未建府,也沒什麼機會脫離管束在外面玩鬧,對於市井的瞭解沒比她多多少。想了想,打了個手勢,離開一段距離暗中保護他們的侍衛中,有一個連忙靠了過來,交頭接耳了幾句。

  十三阿哥沉吟了一下,覺得不太合意,卻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正要對楚言說什麼,不遠的巷子口喧鬧起來。

  女人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會特別八卦。楚言也不例外,踮著腳伸著脖子看了一陣子,什麼也沒看見,只聽見叱喝聲,哭聲,哀求聲,砸東西聲,隨手拉住路過的一位大娘,問出了什麼事。

  「還能出什麼事?劉二麻子又在討賬唄!」大娘神情平淡中帶著一絲憤恨。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是高利貸,也是自己當初願意借的。楚言的邏輯就是如此,了然地點點頭,不以為意。

  大娘似乎有些被她的漠然激怒了,上下打量了他們幾人一番:「公子和姑娘是外鄉人吧?你們不知道,這劉二麻子放債跟別人不一樣,你不去找他借,他還要逼你向他借,就等著你還不上,好上你家裡搶東西搶人。」

  楚言奇道:「他既已名聲在外,還能逼人向他借錢?倒也是個異數!怎麼做到的?」

  「怎麼做到?還不是靠著權勢,靠著有大官相護?」大娘忿忿答道。

  十三阿哥忍不住問:「是誰護著他?」

  大娘剛要回答,她老伴已經走過來,一把拉了她就走,嘴裡嘟囔著:「快跟我回家!少惹事!你這張嘴就是缺個把門的,也不看看該說不該說,小心惹禍上身,也害了人家。」

  楚言和十三阿哥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這個劉二麻子這麼厲害?咱們惹還是不惹?」

  十三阿哥笑笑,拉了她往熱鬧處湊:「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樣三頭六臂。」

  楚言唯恐天下不亂:「亮出您老的真身,他就是牛魔王,也得回去老實犁地。」

  十三阿哥斜了她一眼,笑道:「看不起我的手段?」

  「不敢,不敢!正要領教十三爺手段!」楚言嬉皮笑臉。

  到了近前,再一打聽才知道,這劉二麻子和知府師爺有些關係,知府老爺背靠著京中一棵大樹,劉二麻子跟著水漲船高。他本來也是個本分商人,一旦發現有條路,來錢更多更快,就忘了良心兩個字是怎麼寫的了。他有些門道,能發現哪家有點難,急需用錢,如果那家什麼東西可圖,往往主動上門放債,有人忌諱他的名聲,不肯借他的錢,他也有辦法斷了那家的其他想頭。人的本性往往先顧眼前,後計長遠,十次到有八九次,他能得手。這一次,欠債的也是一戶商家,早年還是他稱兄道弟的朋友,他圖的是這家的房產和兩個豆蔻年華的孫女。

  看見掙扎著不肯被帶走,哀哀哭泣的兩個女孩,再看看跌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母親,楚言心軟了,催著十三阿哥無論如何先把那兩個女孩子救下來,實在不行,就讓侍衛們上去搶人。

  十三阿哥搖搖頭:「搶下來,還能帶走不成?帶走小的,留下老的,也不是事兒。你別急,讓我想想。」口中說著,四下張望,看見一個算命攤子,眼睛一亮,略一沉吟,走過去往那算命老頭手裡塞了點什麼,唧唧咕咕說了幾句話。

  那算命老頭望著手裡的東西,兩眼放光,眉開眼笑,不住點頭。

  等十三阿哥退回來,楚言一臉納悶:「你想了什麼法兒?那老頭有什麼用?」

  「別心急,一會兒就知道了。」十三阿哥滿臉帶笑,把她往人群後面拉了拉,又回頭對侍衛吩咐了幾句。

  劉二麻子讓打手把那兩個少女隨便綁了,往一輛車上一扔,自己輕蔑地掃視一圈敢怒不敢言的圍觀人群,正要上車揚長而去,斜地裡走出來一個乾瘦的老頭,上來沖他就是一揖:「劉二爺好!老朽董良這廂有利了。」

  見他衣衫破舊,面帶菜色,顯然不是什麼好出身,要在平日,劉二麻子才懶得搭理這樣的人,心情好的時候,頂多讓下人賞他兩個銅板,可今日他剛剛報了早年的一點小仇,遭了無數白眼和無聲的恨罵,這個看著象讀過兩天書的老頭當眾如此恭謹,讓他很舒服,因而笑道:「董良?這個名字沒聽說過。」

  「是。老朽乃是外鄉人,流落貴地,靠著劉二爺福澤庇護,在此擺了一個算命攤子,混口飯吃。」

  「原來是個算命的。二爺我今天高興,讓你算一卦,算得好有賞,算得不好,我可要砸你的攤子。」

  董良唯唯諾諾,退回他的算命攤子,待劉二報上生辰八字,煞有介事地十個指頭又掐又撚,做作一番,低聲慢慢說了一堆話。

  楚言離得遠,聽不清他說了什麼,想必是劉二的家庭情況和早年的一些事情,看劉二越來越正經的神色,就知道無一不中,不由肚子裡發笑。算命的也是有些真本事,一雙銳利的眼睛,兩隻順風耳,再加上一個善於分析的腦子。十三阿哥隨手撈來的這個好像還是其中高手,在這裡呆了一段時間,劉二麻子又是名人,不把他的老底摸個八分熟才怪。

  董良臉色嚴肅起來,湊在劉二麻子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劉二麻子臉色發白,由白轉青,突然勃然變色,一腳把算命攤子踢翻,指著董良罵道:「你小子原來是來攪局的!命犯陰人?老子犯的還少了?不差這兩個!血光之災?老子倒要看看,你這個老頭有什麼本事讓老子見血!」

  圍觀的人初時見董良對劉二麻子卑躬屈膝,都暗地裡鄙夷,此時聽說他是想救那兩個女孩,不由又是佩服又是擔心。

  劉二麻子提起腳,就要往董良身上踹,卻不知怎的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覺得臉上一涼,伸手一抹,竟真的見血了,見董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又怒又怕,倒不敢再動手動腳,沉吟片刻,恨恨地站起來,在人群的哄笑中,往車那邊走。

  走出兩步,不知怎麼腳下又是一個踉蹌,狠狠地摔了個嘴啃泥,竟磕掉了兩顆門牙,一嘴的血,劉二麻子氣急敗壞地指著圍觀的人群,大罵:「哪個兔崽子,敢算計老子,不想活了?!」少了兩顆門牙,說起話,絲絲漏風,很是減了幾分氣勢。

  攝於他的淫威,當地人一邊掩嘴而笑,一邊紛紛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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