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一個月內連著失去了兩條尊貴的生命,對佟家意味著什麼?沒有人知道。

  老太太的靈柩停放在正廳,是喜喪,來來去去的人倒也沒有太多的悲傷。老太太住的院子反而空了下來,靜悄悄的。

  楚言抱膝坐在臺階上,呆呆地看著院子中央那座假山。她在這裡所有的幸運與順利,歸根到底,都緣于老太太對楚言異乎尋常的疼愛。那位福壽雙全,閱世練達,心靈仍然柔軟的老人離開了,帶走了好多謎底。

  正月裡,她回宮的前夜,是滿洲習俗「走百病」。老太太遣散了眾多的兒媳孫媳,把丫環婆子打發得遠遠的,只扶著她在這院子裡轉著圈走著,說著話。

  「人非聖賢,總會犯錯。有些事錯個一兩次也無妨,有些事卻一次也錯不得。有些事,錯了就要改。有些事,一錯只能再錯,只能錯上加錯,將錯就錯。」剛聽到這幾句話,她有一種感覺,老太太莫非已經知道她不是真的楚言,卻在將錯就錯?

  「女人活在世上,有些苦該吃,有些苦不該吃,有些罪能受,有些罪不能受。」老太太,你想告訴我什麼?什麼是我該吃的苦?什麼是我不能受的罪?

  覺得有人在她身邊安靜地坐下,她微微扭頭,輕聲問:「你可有不能犯的錯?可有不該吃的苦?可有不能受的罪?」

  43、粗茶淡飯

  那人思索片刻,柔聲道:「與你分離的相思之苦,我不想吃。被你嫌棄冷淡的罪,我不能受。讓你傷心被你憎恨的錯,我不能犯。」

  「胤禩,胤禩!」楚言大慟,哭倒在他懷裡,心中漸漸形成一份堅定。不能因為她的錯,為他的生命,再添加一筆不幸。

  楚言精神不佳,連自己的衣食都沒心思,哪裡還顧得上講故事做生意。偏偏在所有人眼裡,她為了溫憲公主和佟府老太太的去世悲痛哀傷,正是至忠至孝至情至性的表現,康熙太后太妃德妃對她更加疼愛。康熙原定九月南巡,經太后一提,就決定帶上她,也好讓她出京去散散心。太后更是特地把十三阿哥叫到慈甯宮,細細叮嚀一番,命他一路上仔細著點楚言,有機會多帶她四處看看,多找點樂子。

  名義上,她成了康熙身邊管理文書筆墨的女官。可就像她當初警告康熙的那樣,磨一回墨,出了三次事故。第一次,衣袖一掃,帶翻了案上的茶杯,幸而十三阿哥眼明手快,接住了。第二次,飛濺了幾滴出來,壞了邊上幾張極品雪花箋。第三次,太子拿了一小摞地方官奏摺進來,放在桌上,和康熙議事過程中想起來,見她離得近,就讓她把其中一份遞過來,她放下徽墨去翻找,奏摺倒是找對了,手上沾的墨在每份奏摺上留下了黑黑的指印。太子盯了她半天,不知說什麼好,如果不是因為前兩次,說不定會以為她有意同他搗亂。

  康熙好笑地接了過去,隨手翻翻,歎了口氣:「還好,還能看得清字。這丫頭哪裡是伺候人的料?等著她磨墨,朕這一路上就不用辦理政事了。」

  怎麼安排她,很讓李德全傷了一番腦筋。她什麼也不會幹,照理皇上身邊不留閒人,也不缺人,該把她調開才是。可她本來不是乾清宮的人,皇上閑下來就喜歡找她說兩句話,不給她派點差事,依這位姑娘的性子,還不知會溜到哪裡去,臨時找起來也麻煩。她笨手笨腳,口無遮攔,逗皇上開心的本事卻比誰都大。也虧得是李德全,想到了讓她為皇上讀書。

  康熙倒並不真是出來遊山玩水的,路上還要批閱京中轉出來的摺子,會見地方官員,發現問題要及時處理,歇下來的時候,閉目靠在枕上,聽著楚言在一邊捧著本書,輕聲朗讀,倒也是極寫意的休息。

  楚言不喜歡經史子集,找出來的多半都是前代官裨野史市井小說。康熙起初還多看她兩眼,後來發現她正經是當做書在念,讀到每個人說話,常常變化了聲音,努力學著那人的語調,著實有趣,便也不在意,只微笑聽著,遇到好玩的地方,還要發問,引得她說出自己的見解。她的看法常常有些離經叛道,卻又走得不遠,在康熙聽來隻覺得有趣,再一琢磨又覺得頗有道理,難為她會那麼想。

  康熙倒還沒有忘記她出京的目的不是當差,而是散心,每到大的市鎮,名勝景點,自己不出行,就放她半天一天假,讓十三阿哥帶著她出去玩耍。

  出了京城,第一個大站是通州。通州是北運河的起點,往南進出京城的要道,繁華熱鬧,比起京城少了點政治味,多了點商業氛圍。

  楚言拉著十三阿哥左看右看,興致勃勃地比價還價,買下幾件她心目中的「手工藝品」,說等回宮後要拿給太后太妃看,分給冰玉她們。

  十三阿哥取笑道:「才出京城,眼睛就不夠使了?再往南走,好地方好東西越來越多,你的錢夠花麼?」

  四阿哥落後三四步,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們,此時,好笑地插嘴:「錢倒是小事。她家裡有錢,等到了南邊,去她叔叔的鋪子要就是,再不然,也有東西可當。我是怕她沒有眼光,不管好的壞的,一股腦往車上船上搬,給底下人添亂不說,鬧不好,回頭還把船給壓沉了。」

  楚言仍記著他要打可兒威脅她的大仇,任性地扭過頭哼了一聲,拉了十三阿哥就走。

  十三阿哥回頭,有些為難地央道:「四哥——」

  四阿哥擺擺手,笑著搖搖頭,不以為意。

  逛了一陣子,到了午飯時間,按十三阿哥和楚言的意思,不想回去吃,要在外面找一家乾淨的飯館,嘗點在宮裡吃不到的東西。他兩個站在大街上,把兩邊酒肆飯館的招牌一個個指點過來,猶豫不決。

  四阿哥看得直搖頭,笑道:「你兩個在這裡慢慢餓肚子,我先找地方吃飯去,咱們回見!」

  「噯,四哥,等等。」十三阿哥想起來,四阿哥出京辦差,經過通州幾次,連忙拉住他,賠笑道:「四哥來過通州幾次,想必知道什麼好去處,不如帶我們一起去?」

  「帶你們去可以。」四阿哥瞟了楚言一眼,笑道:「不好吃,可不許怪我!」

  「那是,那是!」十三阿哥連連點頭,順手拉了楚言一把。

  楚言想的是老馬識途,說不定他真的知道什麼好地方,也說不定還能讓他請客。她雖不缺錢,可錢該花在刀刃上,平時能省還是省點。再說,這人將來富有四海,這竹杠不敲白不敲,敲了也白敲。心中算計已定,連忙乖乖點頭。

  四阿哥火眼金睛,早把她那點小肚雞腸看了個清楚,一邊帶著他們往前走,一邊笑道:「咱們一起出來下館子,倒也難得,今兒我做東。」

  十三阿哥和楚言都是大喜,被他帶著七拐八彎,兩邊房屋漸漸變得低矮破舊。

  到了一家幾乎可以說是茅草房的前面,四阿哥停住了:「到了!」

  十三阿哥和楚言抬頭一看,簷下掛了一塊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粗茶淡飯」,不由面面相覷,眼見四阿哥已經昂首邁步進去,只好互相拉了一把,跟在後面。

  一路上遠遠跟著他們的七八個侍衛,分出一夥,跟著走進小店,找地方坐下,其他的在外面找地方等。

  四阿哥熟門熟路地從裡面端了一盆清水出來,自顧自地洗手。老闆娘模樣的中年大嬸認得他,連忙遞過來一塊舊得沒了顏色,但極乾淨的帕子給他擦手,一邊笑道:「黃四爺好久沒來了。門口牌子上的字是我侄兒寫的,黃爺看成不成?」

  見他含笑點頭,老闆娘心中歡喜,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一番她那個侄兒如何聰明,進學不過一年就寫了一手好字,看到十三阿哥和楚言站在幾步之外,傻愣愣地望著他們,不由問道:「這兩位是?」

  四阿哥隨手一指:「這個是我弟弟。那個是我家祖母跟前的紅人,在家裡比我說得上話。」

  「原來是黃爺的弟弟,怪不得一表人才!這位元姑娘好生標誌,比年畫上的美人還好看!」老闆娘熱情地迎了過來,拉著他兩個左看右看,嘖嘖稱讚。

  他兩人都是伶俐人,卻也難得地被鬧了個臉紅,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四阿哥看得好笑,好心為他們解圍,說道:「我還是那幾樣,煩勞老闆娘費心。」

  老闆娘如夢初醒,終於想起生意來,口中應著,又往另外幾桌招呼了一圈,進廚房去了。

  四阿哥走到門口,把髒水潑掉,對還在發傻的兩個人說:「要洗手,自去裡面水缸舀水。記住,顏色淺的那缸水是洗手的,顏色深的那缸水是做飯的。」

  十三阿哥看了看楚言,乖乖接過盆,往裡面去了,不一會兒,打了盆水出來,先讓楚言淨手,再自己洗過,倒掉水,把盆還回去,這才在四阿哥邊上坐下,心中惦記著那聲「黃四爺」,小聲問:「四哥,你叫什麼名字?」

  四阿哥慢慢地喝著那全是碎梗泡出來的茶水,淡淡瞥了他一眼:「敝姓黃,名四真。」

  十三阿哥點點頭,又問:「四哥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還很熟?」

  「咱們來的時候,走的小路,這地方其實離東門不遠。有一年春天,我辦完差回京,頭天沒趕到通州,在城外將就了一夜,一大早進城,天還黑著,遠遠就看見這家的燈光,臨時興起,進來坐坐,見他們的榆錢窩窩,韭菜合子,香椿炒雞蛋做得香甜,更難得地方乾淨,每回路過通州都會進來換換口味。」

  楚言插嘴問道:「這個店名也是四爺起的?」

  「算是。這家姓賈,原來沒有掛招牌,好像叫賈家小店,聽著彆扭,隨口說了一句,誰想他們還當真了。」

  說話間,老闆娘從廚房出來,往四阿哥面前放了一碟醃黃瓜,一碟泡豇豆,一碗黑乎乎的麵條,一盤韭菜炒雞蛋,問十三阿哥和楚言要吃什麼。

  楚言就要榆錢窩窩和香椿炒雞蛋。十三阿哥就問那晚黑乎乎的麵條是什麼。

  老闆娘麻利地回答:「這是蕎麥面。香椿倒有,榆錢可要等明年春天。玉米麵,高粱面的窩頭倒是有,還有豆麵煎餅。」接著又報出了幾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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