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四阿哥理也不理,招招手,把那幾個太監叫回來:「一個女人也看不住?你們是不想幹了?還是,四福晉使不動你們?」

  那幾人本是得了纓絡的好處,和著演了這出逃追的把戲,這才想起這位爺眼裡最揉不得沙子,全都著了慌,一股腦地跪下磕頭求饒。

  總管聽得此處喧嘩,滿頭大汗地趕過來。四阿哥冷冷訓斥了一頓,命嚴加看守纓絡,懲處怠忽職守的太監。

  到了慈甯宮,打聽到太妃還在午睡,四阿哥逕自往楚言房裡來,一進門就看見可兒端了一碗荷葉蓮子粥,細聲細氣地勸她好歹吃一點。

  楚言看也不看,搖搖頭,維持著抱膝看窗外的姿勢,一動不動。

  聽見有人進來,可兒喜道:「八爺來了。八爺您快——」一回頭,發現來的是四爺,只嚇得渾身發抖,發不出聲音。

  那聲「八爺」倒是讓楚言回過頭來,見到來的是四阿哥,愣了一下,半天沒回過神來。

  四阿哥臉上罩了一層霜,冷冷睨了可兒一眼,高聲喚道:「來人,把這個沒有規矩的奴才拉出去,重重打二十杖。」

  一聽那個打字,楚言一哆嗦,想明白他是要打可兒,趕緊跳下來,把可兒護在身後:「請問四爺,可兒犯了什麼錯?」

  她多日不曾好好吃喝睡覺,動作一急,更是臉色蒼白,眼前發黑,額上起了虛汗,身體搖搖欲墜,只憑一口氣強行撐著。

  四阿哥冷冷地望著她:「把自己的主子伺候成這樣,還要怎麼錯?」

  「是我自己不想吃飯,與可兒無關。」

  四阿哥眼中高深莫測:「你不想吃飯,自可不吃。我只看見奴才不好好伺候,自可打罰。」

  楚言被他的邏輯攪得說不出話來,對他怒視半刻鐘,到底氣虛,敗陣下來:「我吃就是,不要打可兒。」舀起一勺蓮子粥,急急地吃起來,心中委屈,眼淚撲撲地落進粥裡。

  四阿哥冷冷地看著,眼底閃過一絲好笑:「既這麼著,她的那頓打先記著,哪天你不好好吃飯睡覺,加倍行刑。」

  原本有點想問她在額附府發生了什麼事,怕又勾得她傷心,一句不提,盯著她吃完那碗粥,再厲聲囑咐了幾句,出得門,卻聽她在後面嘟嘟囔囔地罵:「法西斯!暴君!獨裁!」

  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並不著惱,只覺得好笑,回頭丟下一句:「怎麼象蚊子哼哼?罵人的力氣也沒了?有這工夫,多喝兩碗粥,養點精神不好?」

  沒走幾步,就見八阿哥大步流星地往這邊趕,看見他,愣了一下,隨即滿臉堆笑:「四哥,路上暑熱辛勞,可還吃得住?」

  「多謝記掛!」四阿哥含笑點頭,沒頭沒腦地說:「剛喝了碗粥,睡下了。八弟,我正有些事兒,要找你問問。」

  八阿哥會意,笑道:「我也正有事兒要同四哥商量。不如,我們這就往額附府去?人證都在那兒。」

  舜安顏一身素服,有些清減,將他二人迎進後堂,賓主分別落座,知道他們來意,略微客套就轉入正題,把當日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連楚言威脅他侍妾的話也照樣複述。

  八阿哥還是第一次聽說,愣了一下,眼中浮起笑意。四阿哥板著個臉,也是滿眼好笑。

  成嬤嬤被帶了進來,一臉頹喪不甘,樣子不比她侄女好看,見到四阿哥,眼睛一亮,搶上前來喊冤,卻被邊上的人拉住。

  四阿哥冷冰冰地盯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有什麼冤屈,照實說來!記住,只可說實話。」

  成嬤嬤碰了個軟釘子,不敢再造次,偷偷看了看座上的八阿哥和額附,把不著邊際的話都省了,只說公主體虛,佟姑娘不該在產室放冰,更不該剪開公主下體。用剪子剪開,再用線縫上,如此做法簡直駭人聽聞,何況公主乃龍子鳳孫,千金貴體,太醫也不曾首肯。公主大出血而亡,焉知不是因她貿然行事?

  聽她說得有條理,四阿哥沉默了,八阿哥和舜安顏交換了一個眼神,有些不安。

  沉吟了一下,八阿哥平靜地開了口:「公主的死因到底如何,稍頃兩位太醫來了,自有說法。四哥可要見見其他證人,驗證嬤嬤所說?」

  見四阿哥點頭,舜安顏就讓把玉蘭玉梅帶進來。

  玉蘭玉梅是德妃分派到溫憲公主身邊的貼身大丫頭,服侍公主也有六七年了。對於當天的情況,她們的說法與成嬤嬤並無太大不同,只補充了一點:楚言的作為預先得到公主贊成。另外,二人一口咬定害死公主的是成嬤嬤。

  四阿哥瞟了八阿哥和舜安顏一眼,淡淡問道:「你二人指控嬤嬤,有何憑據?」

  「公主有孕之初,佟姑娘前來探視,就曾經勸公主飲食需葷素搭配,以清淡為主,切忌一味大魚大肉,盲目進補,以免胎兒過大,生產時有危險。姑娘特地寫了一張紙條,交給管事,命他們每日送瓜果蔬菜牛乳堅果過來,種類花樣也要常換,不可單一。公主對姑娘的話深信不疑,奈何成嬤嬤惱恨姑娘沒把她放在眼裡,處處反其道行之。管家送來的新鮮果蔬都被她攔截下來,與幾位嬤嬤分食,甚至拿回家裡給她孫子吃,不愛吃不好拿的,乾脆扔掉倒掉。她們每日送給公主的都是大魚大肉的油膩東西。公主孕中胃口本來不佳,聞著就覺得難受,發問之時,嬤嬤必要抬出規矩道理,反將公主數落一頓。佟姑娘勸公主每日散步,多活動筋骨,以使身體強健,生產時好有力氣。她就常常不許公主出門,每每抬出『嫺靜貞德』四字壓著公主。太醫說公主體弱乏力,胎兒太大,故而生產不順。這兩條可不都是成嬤嬤害的?」

  不僅四阿哥,八阿哥和舜安顏也聽得臉色鐵青,強壓怒氣。

  四阿哥一拍桌子,厲聲喝問:「大膽刁奴,她二人的話,你可聽清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沒想到玉蘭玉梅臨陣反目,翻出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細小事情,成嬤嬤驚得渾身是汗,無法分辯,只是磕頭求饒:「四爺饒命,八爺饒命,額附饒命,奴才受皇上娘娘所托,照顧公主,歷來兢兢業業,不敢有貳心,怎會有心加害公主?只是,佟姑娘的說法做法實在太過——」

  舜安顏眼中銳光一閃,冷哼道:「嬤嬤沒有貳心,不敢加害公主,倒是我妹子有貳心,是我佟家有心要害公主了?」

  成嬤嬤一窒,不敢再說什麼,只咚咚地重重磕頭,沒幾下,額頭已滲出血來。

  四阿哥厭惡地揮揮手,舜安顏打個手勢,就有人過來把她拖了下去。

  底下人通報說張太醫羅太醫來了。舜安顏連忙叫請,一邊命玉蘭玉梅退下。

  兩位元太醫所說也無非當日情況緊急,能夠保住孩子已是萬幸。

  四阿哥更在意的卻是另一件:「當日,佟楚言做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以你二人的造詣,以為她的措施如何?有何出處?」

  兩位太醫慌忙離座,俯身拜倒:「微臣學藝不精,見識淺陋,初覺佟姑娘的做法匪夷所思,回頭一想又覺得大有道理。微臣以為佟姑娘應是在哪裡見過或者聽說洋人用這法子。微臣曾有幸與通曉醫術的洋人教士詳談,得知在西洋,確定母親不能倖免,甚至有破腹取子的事情。」

  「哦——?」那三人面面相覷,恍然大悟,果然不再懷疑其他。

  八阿哥點點頭:「洋人最看重性命,是沒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說法。」

  只剩下他兩人。八阿哥感激地笑笑:「多謝四哥!深明大義。」

  四阿哥擺擺手:「哪裡話!該是我謝你。本是我的事,卻讓你費心勞力。」不等八阿哥解釋什麼,又問:「那丫頭到底怎麼了?該不會真被那婆子嚇壞了吧?」

  八阿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我看不是,倒像是自責。我問了半天,她也只說了一句——若是我當初肯去學醫,或許可以救她。」

  「她去學醫,就能救得文馨?」四阿哥一臉好笑:「還要太醫做什麼?」

  楚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道有幾個人的命運,因為她,已經永遠改變。最早,她的想法就如她告訴八阿哥的那句話。從那裡,她開始用批判的目光,反思屬於王楚儼的人生。拿掉自信的基石,過往的點滴,如多米諾骨牌一般成串地倒了下來,將她淹沒。她做過的事情,竟然沒有一件值得推敲。原來,她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只求得到,不願付出。原來,她是個自以為是的人,沒有同情心,不知體諒寬容為何物。原來,她是最差勁的女兒,最糟糕的朋友。原來——上蒼為了懲罰她,讓她到了這裡,甚至沒有機會向被她傷害的家人朋友說一句對不起!

  四阿哥的狠話也只是讓她恢復了作息,她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又生活了數天,直到老太太倒下。

  老太太原本身體不好,溫憲公主的死無疑令雪上加霜。康熙對碩果僅存的這位有血緣關係的直系長輩一向敬愛有加,一回到京城,沒有回宮就直接來探望。但是,沒有人能止住死神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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