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她有些糊塗:「是你不想娶,還是她不想嫁?」

  「她沒法看著我有別的女人,我也沒法看著她難過。」剛聽見她那番話,他雖然口頭上順著她,心裡卻是不甘,他不想放手,可經過這些日子,他能夠明白,她說的是實話,強把她留在身邊,只會令她恨他,也令他恨自己。

  她無法置信:「她看不得你身邊有別的女人,她是這麼告訴你的?若是你沒有成親,若是你娶了她,你還會要別的女人麼?」

  「她說她家鄉有個讀書人曾經說過,要想一個月不安生,請客吃飯,要想一年不安生,搬家,要想一輩子不安生,娶小老婆。我深以為然。」

  她呆呆地望著他,她苦爭苦求,卻從沒想過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呆了許久,沒有說話。

  秀桃帶了兩個丫頭進來,擺好飯菜碗筷,手腳麻利地略略收拾了一下,無聲地退了下去。

  他乘了碗湯遞過來:「這是你愛吃的雞皮筍絲湯。」

  她無意識地攪著那碗湯,幽幽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可曾喜歡過我?」

  他愣住了,為她夾菜的手僵在了半空,慢慢收了回去。

  許久,她以為他不會答了,是不想教她傷心吧,他對她好歹還有一絲在意,她是不是該知足了?

  卻聽他輕輕在說:「是。我自八歲上,聽說了你的名字你的事兒,就悄悄喜歡著你。」

  她猛地抬起頭,滿眼驚訝不信:「你說的是真的?你不是在哄我?你——」她的聲音小了下去,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當初,不是她自作多情,他也曾經記得她的生辰。剛成親的那年,他伴駕南巡,知道趕不及她的生辰,巴巴地派人送回來一個箱子,滿滿地裝著他在南邊收羅到的玩意兒,古玩字畫,根雕泥塑,茶具繡品,還有漂亮的石頭,她信手翻了翻,沒什麼合意的東西,隨便扔到了一邊。那以後,每到她生辰,他都會問她要什麼,讓管事按照她的意思去操辦,錢也捨得花,客也捨得請,卻是再也沒有他的心思在裡面。

  原來,那個箱子裡裝的就是他的心思和情意。原來,她孜孜追求的東西早在不經意中得到。她卻不知,漫不經心地糟蹋了,捨棄了,直到他的心用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才發現已經永遠失去。

  頭象要裂開一樣地疼著,她虛弱地笑了笑:「對不住!我酒勁上來,也乏了,想早點兒歇下。」

  按她的意思說出那番實話,心中著實擔心她受不了,見她一臉蒼白虛弱,他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站了起來:「我叫秀桃進來。你若是有什麼難過之處,不可強撐。」

  到了外面,對秀桃細細囑咐一番,回頭看了看,嘆息著走開。

  在他出門的一刻,望著他的背影,她很想衝動地叫住他,告訴他她後悔了,她願意改,他們可不可以重新來過?終究還是忍住了,只任淚水狂奔。他的心已經被另一個人占滿了,那個人聰明驕傲,她又何嘗不是,何苦再作踐自己,反讓他看輕了她?

  溫憲公主的產期快到了,額附府早早做好必要的準備,萬事俱備,只等著小傢伙的到來。楚言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每一個人在期待盼望的同時,都懷著擔心和恐懼。

  在現代,醫療條件比較好的地區,只要孕期診斷做得好,分娩是萬無一失的,甚至很多內臟先天不足的嬰兒,從母體出來,立刻上手術臺,也能健康的活下來。產科被稱為充滿喜悅的地方。可是,在這個醫學不發達的時代,生孩子還是女人的鬼門關。她那點一知半解,半瓶醋的醫學知識,根本無濟於事。她知道名字的藥品和儀器,這裡一樣也沒有,她不會做內檢,無法向溫憲提供胎兒的有用資訊,她對這裡的做法一無所知,更沒有產婆的豐富經驗。

  雖然溫憲仍然信任她,很多事情都會同她說,楚言識趣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多看少說,除了誇小孩子的衣服鞋帽可愛,不提任何意見,盡可能地找些輕鬆的話題,減輕溫憲心理的緊張。

  這天,楚言正陪著靜太妃說話,青桐進來說德妃身邊的玉蓉來了。

  頭天,溫憲公主的羊水破了,一整天,一點動靜也沒有,額附府傳來的話說公主身體虛弱,已經昏過去了一次,德妃又急又怕,腿都軟了,總算想起來楚言可以出宮,想叫她跑一趟,好歹遞個准話回來,公主情況到底如何。

  楚言很遲疑:「可是,今兒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

  玉蓉連忙遞過來一塊玉牌:「這是主子的牌子,緊急之時,可命一人出宮。主子已經讓人在神武門為姑娘備車。」

  靜太妃忙催她動身,不論好壞,也讓人告訴她一聲。

  溫憲公主住的院子裡,下人們安靜地來來去去,往正屋裡送進一盆盆熱水,再端出來一盆盆血水。舜安顏和兩位太醫正在院中焦急等候,邊上圍著幾個人,看見她進來,都很驚訝。

  楚言顧不上解釋,急忙拉著張太醫羅太醫打聽公主的情況。

  張太醫和羅太醫都是一臉頹然無奈,雖不明說,顯然情況不妙。

  「母子平安,有幾分把握?」楚言急問。

  張太醫搖頭不語,羅太醫看了一眼舜安顏,悄聲道:「一成也沒有。」

  「那麼,」楚言也看了看舜安顏:「保一個,有幾分把握?」

  張太醫還是搖頭,羅太醫嘆息道:「公主體弱力乏,盆骨狹窄,胎兒甚大,不好說。」

  楚言第一個反應,還不趕緊剖腹產?隨即苦笑起來,遲疑片刻,毅然說道:「公主醒了?我進去看看。」

  換上帶來的一身乾淨棉布衣裳,洗淨手臉,剛進產房就是一陣眩暈。農曆七月仍是夏天,窗戶緊閉,門口掛起了厚厚的門簾,屋裡公主身邊的嬤嬤丫頭加上穩婆好幾個人,再有一盆接一盆的熱水,簡直如同桑拿浴室,不要說產婦,就是她,呆久了,怕不也要昏倒。

  楚言立刻叫人送幾盆冰進來,放在屋角。成嬤嬤有心反對,其他的人大概也熱得受不了,不等成嬤嬤說出話,已經一迭聲地讓傳姑娘話,叫冰。

  楚言一邊說讓外面等水溫一點再送進來,一邊用乾淨的溫水打濕毛巾給溫憲擦臉,同時把堆在她身上的被子扯開。這哪裡是生孩子,正經是被往鬼門關裡推呢。

  溫憲的神志清醒過來,看清是她,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妹妹,你來了,我就放心了。」

  楚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慚愧,無顏面對這樣的信任,自己並沒有幫助她的本事啊。

  交待玉蘭不住地用溫水為公主擦臉和脖子,保持她神志清楚,楚言開始詢問穩婆。結論很不樂觀。

  媽媽很愛自己的職業,曾經希望她能接過衣缽,有意無意地灌輸,加上幫媽媽翻譯資料教材,她在這方面的知識,不比一般的醫科學生少。但全是紙上談兵,沒有一點實際的經驗,也沒有進過產房,當下只能努力鎮定下來,試圖回想曾經看過一兩次的教學錄影。

  讓兩個強壯的嬤嬤搬起公主的腳,配合公主一次次的宮縮,用力頂住,自己壯著膽,和穩婆一起檢查公主的下體,見到血肉模糊的一團,差點暈過去,只好轉回去,接著給公主打氣。

  「公主,再用力些,孩子快出來了。」一個穩婆有些興奮地叫了起來。

  一屋子的人都如被打了強心針,公主也更加振奮。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漫長,好似過了很久,沒有進展。

  耽擱久了,胎兒容易缺氧窒息。楚言著急地又去看,發現撕裂的傷口,突然想起常用的側切。只是一點小小的手腳,可也夠驚世駭俗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看看溫憲虛弱蒼白的臉,想想太醫們的判斷,咬咬牙,下了狠心,把玉梅叫到一邊,吩咐她去準備需要的東西。

  強作鎮定,握住溫憲的手,湊在她耳邊柔聲說道:「公主,我會盡我所能幫你,你一定要撐住!」

  溫憲含淚點了點頭。成嬤嬤警覺地拉開楚言:「你想做什麼?」

  在用力把孩子往下推的間隙,溫憲氣喘吁吁,虛弱但是堅定地說:「嬤嬤,照她的話做!」

  成嬤嬤被這個名為主子,其實嬌弱好欺負的女子突然而來的威嚴震懾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恨恨地挖了楚言幾眼。

  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手,楚言用消毒過的剪刀,沿著撕裂的傷口,縱向切了一個口子,同時輕輕喚道:「公主。」

  溫憲會意,配合地用力。楚言按著記憶中的做法,每次在公主休息的瞬間,用手指壓住傷口止血,等她開始用力就放開。

  兩個穩婆或者也因為公主的命令,接受了楚言的權威地位,配合地守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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