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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42、傷逝

  「福晉中午飯也沒吃,讓人拿酒,已經喝了半天了,把宮裡和額附府送來的東西摔了一地。奴才們想勸,可福晉自個兒關在屋裡,只讓秀桃進去送酒。」

  八阿哥呆了一下:「今兒是?」

  「爺忘了?今兒是福晉的生辰。」管家語氣裡沒有一絲驚訝,見他神色不豫,連忙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本該早告訴爺的,可福晉早早下了令,不許奴才們對爺露出一個字。」

  八阿哥苦笑,楚言曾經開玩笑地告訴他,女人心眼小,專愛計較無聊的瑣事,有些東西在男人看來無關緊要,在女人看來可是天大的事,特別是每年幾個特殊的日子。 說來也怪,楚言的事情,不論大小,他都能記住,和寶珠生活了幾年,竟沒記住她的生辰,平常倒也用不著他來記,到時候,管家自會提醒他,他不過走個過場,過去問問她的喜好,真要張羅什麼,還是管事們按照她的意思去辦,不需要他操心。今年,她不許底下人提醒他,應該就是楚言所謂的「考驗」了,他沒有通過,也無怪她發脾氣。

  這些日子,他總是極早出門極晚回家,抓緊時間處理完公事,變著法把楚言約出來,盡情享受這難得的溫馨自在。楚言活潑頑皮,點子極多,偏又善解人意,令他應接不暇,沉醉其間,幾乎要認為公事和她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卻不想,好景總是不長!寶珠這一惱,這一怒,不知又要生出什麼事端。

  八阿哥心中後悔煩惱,腳下不停,不一會兒,已經來到寶珠住的院子裡。

  屋裡隱隱傳來啜泣聲和偶然的狂笑。好幾個下人站在廊下面面相覷,束手無措,看見他進來都松了一口氣,連忙過來請安。

  八阿哥有些煩躁,揮揮手讓他們推下,只留秀桃和管家在門口等候召喚,歎了口氣,走過去,重重一推,開了門進去。

  八福晉寶珠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趴在桌上翻來覆去地想著心思,自己這半年來小心謹慎,曲意迎合,他卻一無所覺,不為所動,越發地不把她放在眼裡。如此絕情的人,當初又怎麼會有那般柔情似水的眼神,那麼周到細緻的體貼?正因那年在秋獵場,感動於他的溫柔呵護,又聽自己父兄舅舅們都對他贊口不絕,一向心高氣傲的她才死心塌地地愛上了他,央求阿瑪去向皇上提親。嫁給他的時候,她何等自信,相信他也是愛她的,相信他們是天作之合,相信他們會是皇家是京城最光彩最榮耀最幸福的一對夫妻。她為他整頓家務,為他周旋於她不喜歡的貴婦誥命之間,可他對她卻是日趨冷淡,成親才幾年,竟已形同陌路!到底是他的錯,還是她的錯?

  聽見有人進屋,她惱怒地抬起頭:「滾出去!下作東西,沒有耳朵——」

  發現進來的是他,她呆了一呆,慢慢地支起上身,拿帕子擦了擦臉,用手理了理頭髮,故作平靜:「你回來了?我心情不好,喝了點酒,弄亂了屋子。你先回書房歇著,有什麼事兒,明兒再說吧。」

  他一進屋就看見地上胡亂拋著的綾羅綢緞,散著的幾件首飾古玩,還有碎了的瓷器,再看她鬢髮散亂,滿身酒漬。這樣的景象,他並不陌生,卻有什麼他不瞭解的東西浮在其中,預備她見到他會破口大駡,甚至撒潑打鬧。實情卻大出他的意料,這份倔強,這種故作堅強故作鎮定,何等眼熟,不經意間觸動了他,令他羞愧內疚,還有隱隱的心疼。

  在她對面,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誠懇地望著她:「今兒,是我不該,對不住!你要打要罰,我都認。聽說你午飯晚飯都沒吃,只是喝酒,這是你不該,不該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若想喝酒,不如讓他們備些酒菜來,我陪你喝,如何?」

  她愣了一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笑:「說的是,我也有些餓了,讓他們弄幾個好菜來。」

  他也笑,起身出門,叫來管家吩咐了幾句。

  她自去洗了把臉,在梳粧檯前坐下,慢慢地理妝,耳中聽著他的聲音,心裡有如打翻了的醬鋪子,什麼滋味都有。

  他回到屋裡,見她仍在梳頭,笑了笑,也不多話,俯身一樣一樣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整理了放在炕上。

  她慢慢放下梳子,對著鏡中笑道:「知道你受不了這個。要不,讓秀桃進來,先收拾了?」

  他抬頭對著鏡子,笑道:「不妨。」

  她站起來,走到桌邊坐下。他見地上該撿的東西撿得差不多了,也過來在另一邊坐下。兩人相對微笑,一時誰也沒有開口。

  她調開目光,一手把玩著酒杯,淡淡說道:「今兒是我生辰,你忘了。」

  「是。對不住!可有補償的法子?」想到他的生辰,她費了許多心思,為他張羅操辦,他只有愧疚。

  「補償麼?只要有件禮物,就成!」要他對她象為另一個人那樣花心思,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更加心虛,賠笑說道:「先說說你想要一件怎樣的禮物。」

  她心裡明白,大概是哭得累了,倒也沒再覺得傷心,淡淡一笑:「不論我要什麼,你都肯給麼?」

  見他面帶為難,顯然擔心她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她噗嗤一笑:「放心,我只想要你幾句實話。」

  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驚異疑惑,夾雜著幾分警覺,一時猶豫不決。

  她笑得更加厲害,帶著幾分受傷後的幽怨嘲諷:「怎麼?幾句實話也不能對我說?」

  他暗暗咬了咬牙,含笑點頭:「你想知道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信!」她眼中銳光一閃,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幹,這才問道:「你今兒又去見那個丫頭了?」

  「是。」

  「同她一起,你很快活?」

  「是。」

  「你們在一起做什麼?」

  「呃?」他呆了一下,眼中染上溫柔,口氣歉然:「對不住!不是不肯告訴你,實在是——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一時間無從說起。」

  她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換了個問題:「你何時看上她的?」

  「自她進宮出事以後。」

  「這麼說來,綠珠倒是你們的媒人了?」她嘲笑道:「那丫頭裝蒜的本事也挺了不得,前年冬天,在摛藻堂,她那番說辭,還真是撇得一清二楚。」

  心上人被指責,他心中有些不快,仍是耐著性子解釋:「她沒有騙你。我先對她動了心,百般討好,她對我卻是無意,始終淡淡的。」

  她有些意外,頓了一下,才接著說:「她的心氣倒是挺高。這麼說來,她又是何時對你動情的?」

  他猶豫了一下:「去年在草原上,你走了以後。」

  她心裡一跳,有些害怕,兩手使勁絞著,催促道:「說得細些。」

  他看了她一眼,勸道:「寶珠,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何必——」

  她的聲音尖銳起來:「忘了你答應我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歎了口氣:「當日,她受了那一嚇,越發怕馬,我藉口為你賠罪,每日陪著她練馬,讓她坐在馬上,對她說些別的事物,她才漸漸放開了。後來,有一日,她告訴我,她也是喜歡我的。」

  她徹底呆住了,傻傻地看著他:「你說的可是真的?不是為了氣我?」

  他望著她,沒有說話,也許,他還應該感謝她,沒有那件事,他和楚言能有峰迴路轉的一天麼?他不知道。

  「那,你預備何時娶她過門?」她的聲音開始發顫。

  「也許不會。」他轉頭望著窗子,神情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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