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是。不過,經營上的事兒,我從不出面,有時在這裡會會漢官文人,好些人都知道我是這兒的常客,知道底細的人不多。那些人清高得很,要知道是我開的書店,多半就不肯來了。」

  「士子文人,大多只會慷慨激昂,孤高自賞,能辦大事的不多。」她小心地提醒他。

  「說得不錯。這種人,你怕是見的也不少。我們滿人,一向被漢人以蠻夷視之,皇阿瑪勵精圖治,推行滿漢一家,功蓋千秋,可不少漢人心心念念的還是前明的庸君,在江南反清的言論更是屢禁不止。悠悠眾口,光堵,是堵不住的。」

  「所以,你同他們結交,想讓他們看看皇家宣揚滿漢一家的真心,也讓他們知道滿人中也有出類拔萃的人才,不比他們差,想折服他們?」

  「有些這個意思。我的楚言果然聰明!」他滿眼的笑,喜悅地吻著她,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個紅綢包裹的東西:「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她仔細打開層層包裹,露出裡面一隻珠花。珍珠不是很大,難得的是三十來顆一樣大小,個個渾圓剔透,色澤溫潤柔和之中隱隱有淺黃淺粉淺灰的不同色調,由中心依次向外螺旋展開,儼然一朵花的花蕊和由內向外漸漸褪去顏色的花瓣。

  她曾經串珍珠玩耍,自然知道其中奧妙,對著光源左看右看,居然發現兩處瑕疵,指點著笑道:「說實話你可別惱!珠子極整齊,匠心也好,只是這工匠手藝尚未大成。你看,這顆偏黃,不該在這裡。這顆比這顆要灰,該在外面。」

  他湊過來細細一看,赧顏笑道:「還是你厲害。還給我,重新串了再給你。」

  她牢牢握住珠花不肯鬆手,詫異道:「是你自己串的?」

  扳過他的臉,掀了掀他的眼皮,歎道:「眼睛還紅著呢!真是胡鬧!平白花這麼多工夫。我不要你串了,偏要留一點你的短處。」

  他不在意地笑笑:「我當日見你串的那個胸針,以為容易,本想做了這個,你生辰的時候給你,誰想竟是個最細緻的活兒,過年那陣子事情少,得了空做完,居然還有弄錯的地方,倒被你笑話了去!」

  「我偏要留著這個笑話。」

  「好,都由你。」他寵溺地笑著,取過珠花為她插在髮辮上,左右看看,這才攬住她,在耳畔輕輕地說:「我要你一直戴著它,每回見到你戴著這個,哪怕遠遠的,我也知道你心裡還想著我。」

  她心中大為感動,又有些說不出的難過,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伸手緊緊抱住他:「胤禩,胤禩。」

  他輕柔地為她將垂落的散發掛回耳後,捧起她的臉,溫柔地說:「楚言,你要做什麼都好。我只要你一直戴著這枚珠花,我只要知道你一直帶著它。」

  她的眼淚氾濫成災,笑容卻燦爛美好:「我會。我會一直帶著它。」

  房門被人猛地推開。

  「八哥,我昨兒——」來人愣住了,呆呆看著慌慌張張分開的兩個人。

  楚言又氣又羞,滿臉通紅,對著窗戶面壁,扮鴕鳥。

  八阿哥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頗為氣惱地問道:「什麼事?這麼咋咋唬唬!進來前也不知道敲一下門問一句話,難不成還是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

  九阿哥定了定神,嘻嘻笑了起來,也不還嘴,逕自往炕上一坐,瞟瞟楚言,望著八阿哥笑:「我說夏慕宸怎麼支支吾吾的呢,原來後院藏了一對鴛鴦!八哥,你要怪可不能怪我,只能怪那個東西沒把話說清楚,我平日裡不是這麼進門的?也沒挨過抱怨不是?不知者不罪,呃?」

  八阿哥拿他無法,私事被人撞破,雖然惱火,也覺得不好意思,只伸手去拉楚言。

  楚言掙扎著推開他,維持著面壁的姿勢。

  八阿哥無奈,只得又去瞪九阿哥。

  九阿哥詭然一笑,陶然道:「嫂子別害臊了!你們倆的事兒,我早就知道。」

  楚言噌地轉過身,忿忿地瞪著八阿哥。

  八阿哥苦笑:「我沒說!」

  「還用得著八哥說?去塞外前愁眉苦臉,抑鬱傷懷,春風得意馬蹄輕地回來,一個人坐著的時候會發呆傻笑,還能是什麼事兒?要說,八哥裝的也夠像沒事的,瞞別人可以,可我知根知底的,還能被騙了過去?」

  楚言被他幾句話勾起前情,想起還有一個仇沒有報,點頭笑道:「九爺可不是知根知底的人?當日就曾說過,我這人,容貌不怎樣,脾氣更壞,根本不像女人。」

  「過去的事兒,還提它做什麼!」九阿哥心知大事不妙,在八阿哥變得銳利的目光中,如坐針氈,連聲乾笑。

  「過去的事兒麼?倒還有一件。好像是某日,八爺在九爺府上喝酒,九爺怕八爺寂寞,給叫來了一個什麼樓的什麼花,又往八爺的酒里加了點東西。往後怎麼著,我倒記不清了。」

  八阿哥目光如箭,差點把九阿哥釘死在牆上。

  九阿哥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口中喃喃道:「我,我突然想起來,還,還有點事兒——」

  楚言早有準備,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

  「哎,楚言,哎,嫂子,這,於禮不合!」

  楚言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這個於禮不合?莫不是把九爺壓倒在地上才是於禮相合的?」

  九阿哥急得打躬作揖:「好嫂子,饒了我罷!留兄弟一條性命,為哥哥嫂子掙錢如何?」

  楚言啐道:「越說越渾!滿口胡話!有點皇阿哥的樣子不行麼?」

  八阿哥已經站了起來,面無表情,一邊卷著袖子,一邊淡淡說道:「老九,咱們兄弟也有幾年沒有比試過了,今兒有空,陪八哥玩兩手吧。」

  九阿哥滿頭大汗,怯怯問道:「八哥,我今兒真的有事兒,改日,成麼?」

  八阿哥點點頭:「既然如此,也好,改日,演武堂見,多找幾個人,人多才更有趣。」

  九阿哥無法,只得挽起袖子,跟在八阿哥後面走到院子裡,擺開了架勢。

  八阿哥看著文弱,其實臂力不錯,沉住氣穩紮穩打,沒兩下就把九阿哥摔在地上,不等他求饒,上前把他拉起來,甩進邊上化雪淤出來的一個小泥坑裡。

  九阿哥哎約哎約地哼哼,賴在地上不肯起來,滿口認輸。

  「九爺這就認輸?也太沒志氣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怎麼也該三局兩勝才算贏。」楚言推開窗,趴在窗沿看得津津有味,眉開眼笑。

  八阿哥也說:「起來,這個樣子,傳出去象什麼?」

  九阿哥哼哼唧唧地爬起來,看看自己滿身泥濘,咬咬牙,拼著再摔一次,再壞也更糟不到哪裡去。

  九阿哥再次趴在泥漿裡喘氣,正想說可算輸完了,卻聽見小魔女一本正經地感歎:「對九爺不夠公平,要五局三勝才算數。」

  第三次,九爺像只豬一樣毫無形象地滾在泥地裡,毫不意外地聽見她再次修改規則,變成七局四勝,而他那個見色忘弟的哥哥正在一邊自負地摩拳擦掌。

  睜眼望天,想了半刻鐘,九阿哥一骨碌爬起來,拋下八阿哥,走到對著窗戶的地方,深深一揖:「小弟千錯萬錯,只求嫂子看在八哥的份上,饒了弟弟這一遭!嫂子若是想看八哥英姿勃發的模樣,當找十三弟十四弟陪練才是。弟弟我是軟柿子,也是狗熊,襯不出八哥的英明神武。」

  話還沒說完,楚言已經羞得滿臉通紅,在屋裡四下搜尋趁手的東西,抓起掃炕的笤帚,一把擲了過去:「胡說八道!找打!」

  好一個九阿哥,輕輕巧巧接了下來,口中稱謝,用笤帚胡亂掃了掃身上的泥巴,恭恭敬敬遞給八阿哥:「多謝八哥教導。」

  八阿哥接過去,一臉好笑:「還不快回去換身衣服。」

  「是。」九阿哥得了赦令,顧不上對楚言說什麼,腳底抹油地跑了。

  他的眼對上她的,兩下都笑了出來。

  他一邊走回屋裡,一邊笑問:「氣可平了?」

  「還差點兒。太便宜他了!要不是還有事兒求他,我非找個機會自己動手不可。」

  「你饒了他吧,他是真心為我們好。」進到屋裡,見她仍靠著大開的窗戶,蹙了蹙眉,搶過去關上,一握她的手,冰涼,不由起了兩分惱意:「穿這麼點,吹冷風,存心要鬧出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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