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園子裡仍是一片蕭條,除了梅花也沒什麼好看的,轉了一圈,怕有人發現她不見了又要找,慢慢地往回走。

  迎面來了主僕三人,到了近前,那個貴婦突然停下腳步,直愣愣地看著她。

  楚言不想給懷湘惹事兒,連忙又往旁邊讓了讓,此處甚為寬敞,她們再沒有過不去的理兒。

  那女人仍是直直望著她,半天,幽幽歎道:「為何他們都對你好?」

  楚言大吃一驚,這才知道眼前的人竟是綠珠。她也不過十七八歲,不過生了一個孩子,滿臉憔悴,堆了許多粉,化了濃妝,顯得很老氣,掩蓋不住的是無神的眼睛裡那股迷茫無措疲憊厭世。

  楚言驚疑不定,更兼躊躇不安,不肯開口。這位學會講理了麼?眼下不是在宮裡,是五貝勒府,一樣是客,她是無爵皇子的側福晉,自己是太后的女官,單論品級身份,還不需要對她行禮。就算鬧將起來,也未必會吃虧,可是,五阿哥的面子怎麼辦?懷湘以後怎麼在這府裡做人?

  綠珠等了一會兒,見她咬著唇發呆不說話,竟似有幾分失望,怏怏地從她身邊走過。

  她臉上的失落觸動了楚言,想起她失去的孩子,頗有幾分不忍。給她幾句建議又有什麼損失?在她身後,輕輕說道:「人自重,才能令別人尊重。女人善待自己,才能得到男人善待。」

  綠珠好似十分意外,怔怔地愣在哪裡,像是還想問什麼。

  楚言望著她,歎了口氣,沿著來路往回走。道理已經告訴她,能不能覺悟,端看她的造化了,人生的路是各人自己的,沒有人能替她走。

  「你等等——」綠珠在身後叫喚。

  琴兒出現在路的那一頭,跺著腳嗔道:「哎呀,姑娘,你怎麼跑出來了?五爺正找你呢。」

  楚言迎著琴兒走去,一塊兒走了一段,挑眉笑問:「當真是五爺找我?」

  琴兒笑道:「是福晉找你。爺和福晉,有什麼區別?」

  「好丫頭,告訴我,五爺和懷湘在一起,兩人都快活麼?」

  「只羨鴛鴦不羨仙。可惜,鴛鴦邊上一堆老鴰,怪煩的。」

  「琴兒越發長進了!看來五爺府裡養人,我有空得多來串串門,受些薰陶。」

  「應該的。姑娘是爺認的妹子,又是福晉要認的妹子,怎麼算都是府裡的姑奶奶,金貴著呢。」

  「鬼丫頭,正經多跟我說說你們爺和福晉的事兒。」

  「琴兒不敢在背後嚼主子的舌根。那些事兒,趕明兒,姑娘成親了自然明白。前兒,爺還說起——」她二人一路走,一路你一句我一句聊個不停。

  看見她們嘻嘻哈哈地進屋,懷湘籲了口氣。

  琴兒賣乖說:「幸而我到得及時,弄不好,姑娘又得在十爺那位手裡吃虧。」

  楚言一臉疑惑,作勢掏掏耳朵,怪道:「懷湘,你帶出宮的,到底是琴兒還是素兒?瞧這張嘴,沒完沒了。」

  把在園中和綠珠相遇的情形略略提了一下,沉吟片刻,央求道:「懷湘,求你幫我辦件事兒。」

  懷湘愣了一下,會意,搖頭笑道:「別的還罷了,這件,我不幫,那人是好相與的麼?」

  「我看她如今怪可憐的,也沒了以往的氣焰。你是五爺在意的人,正經妯娌,她沒道理為難你。她是宜主子娘家人,你照看她一點,也是好事兒。好姐姐,好嫂子,幫幫我麼!」

  懷湘被她纏得無法,搖頭嘆息:「想不到,你竟是個好了疤忘了疼的脾氣,也不想想,當初,她如何待你?」

  「我雖可憐她,卻不會為了她來求你。」楚言正經起來:「我是希望一個人的日子稍微好過一些。」

  她也許遲鈍,卻不麻木。那麼個人,由著她調侃尋開心,遇到點事,言聽計從,他那點心思,她又怎會笨得看不出來?可她心裡只當他一般朋友,一腔柔情都送給了另一個人,他又娶了個讓她發怵的女人,眼見著做朋友都難,只能躲著,暗地裡為他祝福。誰知,他在婚事上竟沒有傻福!但願懷湘能幫綠珠開點竅,至少給他一個賢淑一些的妻子。

  懷湘點點頭:「十阿哥糊塗莽撞,可只招人喜歡,看他跟著受罪,也讓人心疼。」

  見她答應了,楚言十分歡喜,連忙從手袋中翻出銀票,數了數,還有近百兩,都塞進懷湘手中:「你先拿著,哪天得空,先帶些人參燕窩去看看她,好麼?」

  懷湘訝道:「讓我去做好人,倒要你掏錢?在你眼裡,五爺府就這麼窮?」

  「不是這話,你不是不管事麼?要從官中用錢,怕不要鬧起來,讓五爺為難?要用你的私蓄,我過意不去。我平日裡也花不了什麼錢,過一陣,興許宜主子或者五爺知道了,願意出這份銀子呢?」

  知道她說的在理,也知道她其實有錢,懷湘也不推託,命琴兒收了起來。

  楚言想了想,又說:「你可別提我的名字,一點兒也不能露,我怕那位受不了,要鬧起來大家沒臉。」

  「是,就你聰明體貼!」

  37、較量

  楚言穩穩當當地坐在嵌雲紋大理石的烏木椅子上,端起杯子,優雅地吹了吹,淺淺抿了一口,笑道:「好香甜的八寶茶。秋禾,你也嘗嘗。」

  夥計點頭哈腰地陪著笑臉。

  秋禾跟著老太太,什麼世面沒見過,謝了一聲,果然端起另一杯喝了起來,心中疑惑,不明白櫃檯裡的朝奉在搞什麼名堂。不就是當一樣東西嘛,就是她也看得出來,姑娘要當的那個板指玉質極好,是難得的珍品,姑娘只要了五百兩,算件好買賣,有什麼可為難的?

  姑娘進宮前,她就服侍過,知道是個閒不住的,三天沒弄出點事兒,怕不就是病了。去宮裡呆了一年多,性子倒是沉穩多了,行事越發讓人摸不著頭腦。就說今兒,打扮得整整齊齊,難得一戴的值錢首飾也上了身,原以為要去哪個要緊的府裡,誰知卻是來當東西,還是叔老爺家的當鋪。剛回家那天,幫著收拾東西,還見她金子銀票的一堆,才幾天,居然都不見了,也不跟家裡開口,跑起當鋪來,要傳出去,老太太老爺太太還有臉面麼?還幸虧是叔老爺的當鋪。

  想歸想,秋禾臉上可是一點也沒露出來,和她姑娘一樣氣定神閑地喝著茶。

  櫃檯後面的朝奉可就沒這麼舒服了,剛立春的天,腦門上居然起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打發個夥計去把掌櫃叫來,一邊著急地等著,一邊偷眼打量那兩個少女。

  當的是男人的東西,看這玉和內側這滿文,不用問也知道原先的主人是誰。來的兩個都是沒出閣的姑娘,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風塵味,倒像是哪個府裡的格格丫頭,她們怎麼會有這東西?

  坐著的那位無疑是主子,一身貴氣,卻不張揚,淺湖綠的暗花雲紋緞是江甯織造的貢品,一般人家有錢也買不到,墨綠和銀白兩色絲線簡約地勾出一叢蘭花,紐扣是切薄的翡翠,衣襟綴著小串的南海珍珠,雪白的皓腕攏著兩個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頭上隨便地插了一個玳瑁嵌珍珠翡翠的梳子,戴著南海珍珠的耳墜,蛾眉淡掃,輕點朱唇,不聲不響往那兒一坐,隱隱透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身邊站著的丫環一身湖藍色軟緞衣褲,白玉手鐲和耳墜,進退有據,舉止得宜,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

  不知是哪一府的女眷,偏偏她們的馬車並沒有停在鋪子前面,想要打探,也無從下手。夥計接收到朝奉的示意,想從言談中套出點東西,不想這位小姐年紀不大,卻沉得住氣,除了偶爾幾句客套話,只是含笑不語,除非小姐吩咐,丫頭更是一個聲響也沒有。

  掌櫃出來,除了把她們迎進貴賓室奉茶,並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覺得秋禾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一時偏想不起來,心中更加躊躇。

  那位姑娘有些不耐煩了,綿裡藏針地問:「怎麼,我要當的東西有問題?是假貨?不值五百兩?莫非你們擔心來路不正?我們定在這裡,要去報官?」

  掌櫃狠了狠心,正要逼問她哪裡來的那東西,卻聽見老東家威嚴的聲音:「佟裡,你先下去。」

  佟裡如蒙大赦,羞愧地退到一邊,卻見兩個少女斂衽行禮,口稱:「給叔老爺請安。給叔爺爺請安。」不由暗呼好險。

  佟爾敦從鼻子裡哼了兩聲,大刀闊斧地坐下,冷然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叔爺爺?同你叔叔鬥氣,就到我的鋪子裡來拿人消遣?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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