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六四


  她本是垂著頭,咬著唇,聽了這話,抬頭一笑,淡淡說道:「八貝勒既已知情知錯,就請從此遠著奴婢吧!大家都太平,不好麼?」

  這話猶如一個驚雷,又如一個重槌,狠狠砸到他的心頭,他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只覺得心中劇痛,幾乎不能呼吸。

  不想他的反應竟是這樣,楚言心中也是一慟,咬了咬牙,終是狠著心跑開,進了院子,反手關上院門,兩滴淚自眼中落下。

  八阿哥怔忡地望著摛藻堂的院門,那裡面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人,他的癡心和渴望,然而,通向幸福快樂的大門,如同她的心扉,已經對他關上了!

  「貝勒爺。」陳誠嘆息著過來,小心問:「爺,咱們還要去給慧主子良主子請安麼?」女人心,海底針,佟姑娘終究還是傷了貝勒爺的心!

  八阿哥似乎費了一些力氣才聽明白他的話,慢慢地將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淡淡說道:「不了,直接往內務府去吧。」

  還沒到楚言平時去慈甯宮的時候,太后先派了彩雲過來找她。

  見她默默無語,似有無限心事,彩雲輕輕拉起她的手:「走吧,不能讓太后久等。妹妹別擔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冰玉已經先來了,正在與太后說話,見到她,擠了擠眼,一臉得意。

  太后將楚言拉到近前,眯著眼細細看了看她臉上的傷:「還好,傷得不算厲害!」

  囑咐道:「這兩天洗臉的時候小心,別沾水,別去碰,就算癢,也得忍著,記住了?」

  又問:「冰玉說得不清,丫頭,你實話告訴我,八福晉到底為什麼去找你?」

  楚言垂著頭,囁嚅道:「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為著先前奴婢生日,八爺送的一個木頭娃娃。」

  「哦?你過生日,八阿哥送你東西?」太后皺了皺眉。

  「是。」

  「那天,十四爺為四爺做壽,諸位阿哥都來了。可巧,也是楚言生日,幾位爺都送了楚言東西。」冰玉伶俐地解釋,擺著指頭數起來:「太子爺送了個玉板指,三爺送了個石章,四爺送了塊玉珮,五爺送了個字幅,七爺——」

  太后聽得糊塗,忙擺了擺手止住冰玉,問向楚言:「幾位阿哥都去了?都送了你東西?」

  「是。」

  太后釋然地點點頭,又發怒道:「老八媳婦真是越來越不象話!吃醋有這麼吃的麼?咱們滿人原沒漢人那麼多臭規矩,老八現下管著內務府,更少不得要在宮裡出入。難不成為了她這點小性子,宮裡的大姑娘小姑娘都得回避著他?這麼下去,宮裡怕不被她鬧翻天了!老八也是的,從小就是個泥巴捏的脾氣,還說這兩年出息了,怎麼連個媳婦也管不住!」

  見太后動怒,楚言冰玉都嚇得垂首侍立,噤聲不語。彩雲翠雨紫霞碧靄幾個連忙過來撫胸拍背,勸她老人家消消氣,又是端茶又是遞水。

  太后喝了口水,平了平氣,命道:「告訴何九,去把德妃宜妃都給我請過來。」

  楚言慌忙過去,單膝跪了下來:「太后息怒,八福晉並沒有把奴婢怎麼著,更不關兩位娘娘的事兒。這事兒,奴婢原是有失檢點在先。太后,您千萬別為奴婢動氣!」

  太后命冰玉扶她起來,到了跟前,拉了她的手,點頭歎道:「好孩子,冰玉都跟我說了。自從你們進宮,宜妃那個侄女兒,現在是老十的媳婦兒了,就沒少給你氣受,還重重傷了你。你一直息事寧人,連皇上跟前都幫著瞞過去。你不計較是對的,顯得你的氣量,胸襟!可是,德妃宜妃不該就此當作什麼事兒也沒有。尤其宜妃,既然在後宮主事,更該約束自己家人,做個表率,而不是一味偏私袒護,仗勢欺人。你們兩個丫頭要記住,主掌後宮也罷,管一個府也罷,第一要以德服眾,儘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和氣氣地過日子。可是,一味和氣隱忍,遇上個不知好歹的,反倒失了威信。祖宗立下的規矩制度是做什麼的?就是要讓主事的人有個依據,才好賞罰分明,恩威並立。這些,當初,佟妃做得最好,要是她還在,這些事兒也用不著我一個老太婆來操心。」

  提到當年的佟妃,竟是頗為傷感,攬著楚言嘆息道:「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唉——當初,我沒幫得了她,我如今見著你,就想起她。」

  頓了頓,輕輕拍拍楚言的手:「你這孩子也是一樣,面上不在意,其實心思特重,想得太多!你別擔心,萬事有我!我見的人多了,也就你們倆不光把我當太后供著,更是當成自家長輩孝敬著。我呢,也越來越捨不得你們兩個,依我看,你兩個,今兒就搬到我這兒來!我這兒人手多,也沒有你們的差事,你們倆也就比現在多花些時間陪陪我們這些個老廢物,我們也就當跟前來了兩個孫女兒。我也不要你們立規矩,不在我跟前的時候,願意去哪兒去哪兒,抬出我的招牌,也沒人再敢欺負你們。怎麼樣,幹不幹?」

  楚言聽得嘻嘻一笑,拍手叫道:「幹!又能跟著太后好吃好喝,又有人疼,又能偷懶,又能出去狐假虎威,這麼好的事兒,怎麼不幹?」

  說的一屋子人都笑,冰玉只聽說從此與楚言一處已是歡喜,再聽她這麼一說,也是沒口地說願意。

  太后心中歡喜,指著楚言笑駡:「你這丫頭,就長了一張嘴,慣會哄人!」

  又把何九叫了進來:「這兩個丫頭都是南邊長大的,凍不得。你去收拾兩間向陽的暖和的屋子,離我不能太遠。該要什麼,都給備齊了。她們今兒就住進來。」

  何九連忙答應,問東偏院的廂房如何,家什也還齊全。

  太后點頭說好,囑咐夜裡把炕燒熱了,不可叫她們凍著,又讓派人跟著她們回去收拾東西。

  回到摛藻堂,聽紫霞口稱太后懿旨,楚言這才知道,太后還升了她一品。如今,她是六品女官了,與采萱平級,比懷湘也只低了半頭。無論太后會不會明著教訓宜妃八福晉,這樣的處置已經等於給了她們一個難堪。

  這樣的結果,超出了她的預期,倒叫她對八福晉感到一點內疚。

  早在她第二次踏進慈甯宮,心中就朦朧有了一個打算。摛藻堂可算是宮裡的free-lance,好處是自由自在,然而,福利薄,沒有保障,綠珠之流隨時可以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對於懷湘采萱那樣有些清高孤傲又文靜嫻雅的有才女子來說,不失為一個好去處。像她這樣閒不住,隨時會出風頭,莫名其妙就要惹出事端的,還是找個有權有勢的好主子,日子才會比較太平!

  那些阿哥也同她太親近了一些,他們可不同于她在現代打交道的那些男士,一個不高興,可以叫她吃不了兜著走,一個高興,可能要陪上她的一輩子。既不能得罪了他們,還要發展一些交情,又不能有任何受人以權柄的地方,男女之間的「度」本來就不好掌握,現代人古代人的認知又是天差地別,好幾次,表面上輕鬆帶過,實際上還真死了不少腦細胞,饒是這麼著,好幾處都變得微妙,如今,連他們的老婆都攪進來了!她也真是需要一個地方躲躲。

  康熙那裡是是非窩,又有著和對阿哥們一樣的顧慮,去不得!嬪妃們各自算盤太多太精,怕不把她連骨頭都給吞了!唯有慈甯宮是上上之選!

  慈甯宮住的都是些已經退出歷史舞臺的人物,沒有政治,權謀算計也少,而她自幼頗有老人緣,必然遊刃有餘。明君以孝治天下,慈甯宮的份例總是最多,還要超額供給,對太后太妃們在物質上有求必應,連著底下的人也跟著受惠。太后年輕時並不幸福,性情卻是豁達風趣,更兼慈祥和藹,很好相處。慈甯宮總管何九是何七的族弟,跟著何七服侍過孝懿皇后,因為為人穩重周到,才被推薦給太后。有這兩個兄弟兜著,她在慈甯宮私下裡也能為所欲為,更何況,她已經和慈甯宮上上下下建立了良好關係。

  定下一個大致方向,楚言就只管乖巧地表現,聽說靜太妃露出了意思,仍是不動聲色,等待一個更高的價位。八福晉大鬧摛藻堂,卻給了她一個好機會,使得太后動了情表了態,提前達到她的既定目標,她甚至還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自由。她利用的不僅是八福晉的衝動,還有冰玉的關心快嘴,太后的善意感情。

  而這一切,水到渠成,不留痕跡,就連玩心眼的高手四阿哥,也沒有看穿!比起八福晉,她倒是更適合在宮廷裡生存!

  告別了摛藻堂眾人,特別安撫了嚷著要跟她去慈甯宮的繡繡。太后許給她特權,未必會給她的丫頭同樣的照顧,慈甯宮規矩甚大,已經有一個冰玉需要她操心,怎麼能再背上一個包袱?

  認識了她的新居,楚言跟著紫霞回到正殿覆命。

  才進外間,碧靄迎出來,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告訴她們,太后把八阿哥找來了,正在裡面訓話。

  紫霞悄悄笑道:「太后是真疼姑娘,在為姑娘出氣呢!」

  楚言心中卻是一緊,微微發疼,隨她們遠遠站了,耳中卻留意著內間的動靜,想像著他柔順地跪著地上,靜靜地聽著太后訓斥,口中不時回答:「是。是孫兒的不是。孫兒知錯。太后教訓的是。」口中一陣苦澀。她自以為得計,最終受害的竟然是他!

  許久,翠雨從裡面打起簾子,八阿哥出現在門口,身後又傳來太后的命令:「回去告訴你那媳婦兒,不是年不是節的,沒事兒不用進宮,我還想多過兩天平安日子!」

  八阿哥側身躬立,口中應是,見太后再沒有其他吩咐了,這才恭恭敬敬地告辭。

  不過大半日,他竟好似憔悴了許多,白皙的臉頰透出灰暗,嘴唇緊抿,嘴角僵硬地微翹,勉強地維持著一貫的微笑,眼中一片心灰意冷。

  楚言眼前騰起一陣霧氣,低下頭,使勁地眨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飛快地溜了一圈,恢復了一些暖意,卻更添失落。

  辦事的人倒也得力,把炕燒得熱熱的,都太熱了!

  楚言輾轉反側,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她做對了?還是錯了?她傷了他麼?會不會有一天,她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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