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四九


  「這個?奴婢生長在江南,江南人多地少,只因商賈雲集,才有稱甲天下的繁華。奴婢家中也有人行商,所以,奴婢並不以商人為下品。」

  「說得不錯!你以為,朕該如何處置九阿哥?」

  楚言腦子嗡嗡亂響,心中駭然,膝蓋發軟,勉強撐著答道:「皇上聖明,奴婢見識淺陋,不敢妄測君心。」

  太后見她嚇得小臉煞白,身子搖搖欲墜,淚珠在眼眶裡打轉,深為憐惜,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大膽說話,皇上不會怪罪你。」

  康熙一愣,這才覺得對這個丫頭逼得太緊了一些,放鬆表情,恢復了慈愛的笑容:「你說說,若在你家裡,你有個兄弟借了人家的錢跑去做生意,家裡會怎麼說?」

  楚言偷偷看著太后和皇上的臉色,稍稍安心了一些,放大膽子,怯怯答道:「這種事,以前,奴婢的叔叔幹過。那時,奴婢還很小,記得祖母聽說後,把叔叔叫去,狠狠罵了一頓,最後說,叔叔既然要經商,就要成為一方巨賈,才不墜了祖父的威名。」

  康熙望著她,突然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你祖父當年在西南和福建可是威名赫赫,將軍夫人巾幗不讓鬚眉,教子更是有方!宜妃,你得學著點!記得告訴胤禟,他既要經商,就要成為一代鉅賈,不可墜了朕的威名!」

  宜妃又驚又喜,躬身領命。

  康熙擺擺手,讓五阿哥和八阿哥起身。二人謝恩,退回自己的座位時,目光都在楚言身上一轉,五阿哥眼中是純粹的感激,八阿哥可就有些複雜。

  太子的臉色不太好看,看她的目光少了志在必得,多了些陰沉思索。

  楚言低著頭,目不斜視,感覺到手心裡一把冷汗,心中又是後怕又是得意。好歹腦袋暫時保住了,得罪了太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後患。九阿哥做生意沒了阻力,她的財路也多了幾分指望。再三告誡自己,下回再有這樣的情況,寧可被人當作啞巴,再不可貿然開口,賺錢固然重要,保命更加要緊!

  康熙笑吟吟地望著她,對太后笑道:「朕沒有說錯吧,這丫頭可不是有趣得緊?」

  楚言腿一軟,差點摔到地上,她自覺已經在死神鐮刀下走了一個回合,合著皇上還只是拿她逗悶子!天威難測,天威難測啊!

  太后微笑頷首:「是個聰慧乖巧的孩子。這個故事,你在哪裡聽來的?」

  「回稟太后,這個故事是早些年,奴婢父親營裡一位大哥哥講給奴婢聽的。」楚言他爹手下怎麼也有幾百上千個兵吧。

  「怎麼?你打小跟著你阿瑪在兵營裡長大的?」

  「倒也不是。奴婢自幼淘氣,常常闖禍,嬤嬤不以為意,繼母又管不住奴婢,父親沒有辦法,有時會把奴婢帶在身邊管教,一來二去,奴婢就跟營裡那些叔叔大哥們混熟了。」

  康熙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前一兩年,曹寅提過,杭州知府的兒子在街市上調戲婦女,被一個小姑娘給弄到海邊,綁在礁石之中,險些在漲潮時淹死。朕記得,那個丫頭是姓佟的,莫非就是你?」

  楚言一愣,直覺地就要否認,那分明是黃蓉幹的,怎麼又算到她頭上來了!

  「可不是!」冰玉笑嘻嘻地接口,大概是聽過以前的楚言吹噓,當下繪聲繪色地描述出來,猶如親眼所見一般,聽得康熙和太后不時會心發笑。

  少說話少出錯!楚言低頭做惶惶然,悄悄往太后身後躲了躲,暗自開始打量殿內眾人,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最醒目的那一桌上。

  16、相敬如賓

  欽安殿內,皇家諸人,自康熙太后以下,坐成了兩列。太后這邊,第一桌是幾位太妃太嬪,幾位待嫁的公主坐了第二桌,往下是以德妃為首的各宮主子,從楚言所在的角度看去,只是一溜的旗頭,分不清胖瘦美妍。倒是對面那一列打量起來方便,康熙以下是太子,然後諸位阿哥按年序排列下去,已經成親分府的,每家一桌。基本上,每一家都是眾星捧月,少說也是三四個妻妾擁著一位阿哥,九阿哥沒到,四位九福晉仍是將一桌擠得滿滿,因而,只坐了一夫一妻的那一桌分外顯眼。更何況,那兩個人都是容貌俊美,氣質出眾,走到哪裡都令人矚目。

  一身大紅緞面旗裝,繡著大朵金色牡丹,廣袖收腰,越發顯出玲瓏健美的身材,旗頭兩邊各是一朵大紅絹制牡丹花,正中一隻展翅欲飛的八寶攢金鳳凰,鳳凰口中墜下一條細細的金鏈子,末端一塊拇指大的水滴狀紅寶石正好點綴在額間,遠遠看去,像是一點朱砂,風情萬種,同一款式足金銜紅寶石的耳墜子,大紅赤金,可謂俗到極致,卻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的容貌氣度,面似滿月,臉若銀盆,雙眉入鬢,杏眼含俏,鼻若凝脂,口似櫻桃,近看是帶刺的玫瑰,遠觀如灼人的烈焰,好一個富貴逼人,雍容自得的八福晉!

  相形之下,那個溫和儒雅,灑脫出塵的男子猶如一片綠葉,默默相陪,一襲青色錦袍,只在腰間系了一塊玉珮,臉上是永遠和煦的微笑。

  好似感覺到她的目光,原本含笑與七阿哥說話的人,突然抬起視線,膠住了來不及逃跑的她,神色越發溫柔宜人。

  一絲狼狽心虛一閃而過,她的眼中堅定如同萬年冰川,在他遙遙遞來的暖意下沒有絲毫熔化,淡淡地對視片刻,面無表情地略略轉開頭,不期正撞進另一雙同樣溫暖卻更加清澈的眼睛,刹那間,冰雪消融,嘴角上揚,綻住一個如花的笑顏。

  像是被她刻意針對的冷淡凍傷,那張完美的笑臉有片刻的裂痕,心臟像是被人揪了一下,隱隱作痛,垂下眼以掩飾突來的黯然,望見的是手中還沒有碰過的那杯酒,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撚,抬起手,一股香甜裹著辛辣苦澀,順喉嚨而下,直沖進胃裡,借著輕咳發出嘆息。

  「喝得那麼急!做什麼呢。」八福晉嗔道,帶了三個純金嵌琺瑯指甲套的玉手撫上他寬闊的背,輕拍幾下。

  有些狼狽地又咳了兩聲,再抬頭已是如常的溫和從容:「有些渴了。」話剛出口,腦中浮起的是她在勤政殿牛飲的嬌憨,那樣的純真爽利自然無偽,睿智精明如皇阿瑪,也被收服了吧。

  八福晉噗嗤一笑:「真是糊塗了!渴了叫茶就是,酒哪裡能解渴!」言罷,回頭吩咐他的隨侍太監陳誠,速去倒杯熱茶過來。

  淡淡一笑,憑她作為,視線落到那一片耀眼的紅色上,又有幾分失神。她原先也是極愛紅色的,還記得初遇之時,先聞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後見到那火一樣熱情的身影,幾乎懷疑自己回到了十二歲,第一次見到寶珠的情形。起初的印象,她除了容貌年紀略差一些,行事風格毫無二致,不由當作了一個影子,說不清是喜愛還是厭煩,欣然允諾照顧兩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也不過為了佟家的交情。誰知,從那以後,她帶來不斷的意外驚喜,叫他再也移不開眼睛,著迷一樣地探索猜度她的心思,偶然中的,竟比幼年時猜中難謎還要歡喜,也曾暗暗警覺,如此沉溺大不妥當,卻最終迷失於她純淨的笑容和變幻的身影,月白的清純,淺紅的頑皮,淡紫的輕郁,湖藍的神秘,墨綠的典雅,令他眼花繚亂,哪一個都是她,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在他凝神注視之下,八福晉也有了一些扭捏羞澀,嬌嗔道:「看什麼呢!」

  回神之後,不覺啞然苦笑,落花流水,咫尺天涯,原來相思已然深入骨髓。平靜地望進妻子眼中,淡笑無懈可擊,語氣真誠無比:「這身衣裳很好看,極配你。」

  八福晉面上一紅,眼珠轉了一圈,將幾道含笑戲謔的目光輕輕頂回去,正好陳誠奉上茶來,親手接了,放進他手中,眼波一轉,嫵媚撩人,嗔笑道:「快喝你的茶罷!」

  見他微微一笑,果然端起杯子,慢慢喝起來,心中滿足,抬眼遇上幾雙豔羨嫉妒的眼睛,笑容更加燦爛,越過一個人頭,與九阿哥端麗嬌柔的嫡福晉輕聲交談起來。

  八阿哥放下杯子,才發現心中波濤暗湧,竟沒有喝出是什麼茶,忍不住又將目光投向那個方向。

  康熙太后和冰玉都專注地聽著四阿哥講笑話,唯獨她盯著面前的地面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一身淡青色衣裙,渾身上下毫無裝飾,半個身子隱在太后身後,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渾然不覺她通身上下散發著天然柔和的光彩,吸引著好幾道目光留連不去。

  默想著方才偶然一瞥,所見到的親昵和諧,楚言心中騰起一股惱意,暗自冷笑,好端端的,無故要來撩撥她,是把她當做玩物?還是當真以為他的魅力能夠所向披靡?從此丟開就罷了,再要不知進退,定要送他幾張鐵板,不信砸不爛他的腳!

  猛然間,身體被冰玉一把抱住,伏在她懷裡咯咯直笑,悶聲道:「借我躲躲!我不行了,想不到那麼冷的一個人,說起笑話,這麼有趣!」

  楚言一愣,她只顧想心事,不想竟錯過了四阿哥的頂級笑話,未來的雍正,現在的冷面王講笑話,難得的趣事,平白錯過,怎不叫人扼腕!輕輕摟著冰玉,小聲調侃道:「我聽著還算普通,怎麼讓你笑成這樣!你倒是解說解說,讓我開開竅。」

  誰想冰玉竟不上當,抬頭瞟了她一眼,了然一笑:「你又神遊太虛了?想要我說給你聽也容易,只要——」

  楚言頭大,前一陣子還被她玩弄與鼓掌間的小鬼頭,個頭沒怎麼長,心眼都長大不少,反過來開始算計她了!忙推開她:「你自個兒留著吧,慢慢體會,慢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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