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三二


  果然如她預料的,綠珠不是一個知道進退的人,或者說是個越挫越勇的性格,被宜妃數落一頓的怨恨仍是記到楚言頭上,雖然不敢再像前幾天來的那麼頻繁,語言和行為卻是變本加厲,反正,已經撕破臉動過手了。

  除了綠珠,還有另外一些人,有時也會不懷好意地到摛藻堂來,不過不像綠珠那麼肆無忌憚就是了。

  其中就有德妃身邊的那個纓絡,每次來總是藉口有德妃的差遣,帶句話什麼的,楚言不得不陪著笑,客客氣氣地端茶送水。纓絡臉上帶笑,嘴裡說出的話常常含沙射影,一雙眼睛象X光又象探照燈,打量完她的小屋打量她。繡繡不知從那裡聽來的,說是纓絡每次見到四阿哥總是特別殷勤特別羞澀,四阿哥的福晉們進來請安時她難得有好臉,結論是,纓絡因為四阿哥總來查楚言的功課,心中嫉妒,才時常來刺探她。楚言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很想能壯足她的鼠膽,跑去求四阿哥放了她,轉去盯著纓絡煉字,成就一段好姻緣,順便也好叫她的日子過的清靜一些。

  這一天,綠珠和纓絡兩個居然一起進了這個院子,一個含怨帶恨,另一個居心叵測,楚言一個頭兩個大,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臉譜,連對四阿哥的怕都丟了一邊,藉口需要回十四阿哥一件事,逃之夭夭,留下一句:「兩位姑娘請慢坐,我去去就來。」

  不等她們有什麼表示,發揮她的長項,一溜煙跑了出去,在御花園裡走走停停,拿不准應該去哪裡避難,過了三天了,十三阿哥那邊也沒有消息,不知是不是把她的事兒給忘了,長籲一口氣,還是另外想個辦法吧,留心的時候,已經走到神武門附近,乾脆溜出紫禁城,往北海的方向走去。遇到幾個侍衛,點個頭也就讓她過去了,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打過招呼,這些人都知道她是佟家的女兒,和幾位阿哥交好,皇上也吩咐過不可為難她,所以都由著她在皇城裡來去。

  楚言思考著,可不可以利用這個便利,乾脆逃出宮去,又一想,出了宮又能去哪兒呢,這麼逃出去自然不能去投奔佟家了,一無所長,又是個女的,生存都是個問題,倒不如現在的日子舒服,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沒有志氣,沒有骨氣,自怨自艾,長籲短歎。

  這一帶湖邊沒有什麼建築,比較偏僻,楚言對著那一湖碧水,仰天狂嘯:「啊——煩死了——誰來救我——」

  不遠之處,傳來一聲輕笑,楚言扭頭一看,那邊柳樹下正坐了一個人,不是十三阿哥又是誰。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兩人同時問出這話,相視一笑,心中莞爾,卻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躲蒼蠅蚊子呢,心裡煩,到這裡走走。」楚言先開口說道。

  十三阿哥拍拍頭,滿臉歉意:「對不住,我這兩日心裡不痛快,竟把你的事兒給忘了。地方已經給你找好了,離這裡不遠,要不要現在就去看看?」

  楚言一聽說離這裡不遠,兩眼發光:「去,這就去!是在湖邊上麼?太好了!」

  十三阿哥見她歡呼雀躍,也跟著開心,不覺將自己滿腹的心事都拋到了一邊:「那麼,走吧!」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楚言繪聲繪色描述了這幾日摛藻堂的盛況,這些阿哥裡面,她就是對這位十三阿哥一點兒沒戒心。

  十三阿哥被她的促狹逗得好笑,突然說了一句:「還好,你還同以前一樣!」

  楚言呆了一呆,臉上堆出笑容:「放心!我比綠珠還不容易打倒。」

  十三阿哥好笑地搖搖頭:「好好的,跟她比什麼。」

  「我原來覺得她的韌性同蟑螂有一拼,讓我想想,我比她還厲害,我是什麼。」楚言笑嘻嘻地想了一想,拍手笑道:「我是禍害!禍害遺千年,我一定能高高興興活上一百年!」

  十三阿哥笑彎了腰:「蟑螂,禍害?虧你想得出來!」

  好容易收住笑,十三阿哥認真地問道:「你記恨四哥麼?」

  「一點兒不恨!」楚言也擺出一臉正經,思緒卻飄到幾天前,八阿哥也這麼問她,她也是這麼回答的。

  「真的不怨?」八阿哥似乎不信。

  「不怨!不恨!也許還應該謝謝四爺。」看出他的不解,她又說:「像我這樣的,在這宮裡,早早晚晚,一頓打大概是免不了的。四爺則罰得不算重,又是出於好意,總比真被拖出挨板子強。」她不能接受四阿哥的方式是一回事,他每次舉動裡那份關懷,她還是感覺得到。這次打她也算是「保護性傷害」吧,如果被通嬪拉去,還不知道要受什麼樣的罪。

  八阿哥難以置信:「你早知道會被責罰,怎麼還——」

  她當時微微一笑:「今天挨了一頓打又怎麼樣?做那些事情,我很快活啊。」

  一直以穩重著稱,不露聲色的八阿哥居然呆了半天,那個傻樣她現在還記得呢。楚言微笑,他們不會明白,她原來生活的世界裡,有許多美好,也有許多恐怖,電視裡隔個一兩天就有綁架暗殺的新聞,人們生活中最親密最和平的東西,汽車飛機甚至人體,都可能成為緻密的武器。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大都市,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醒來,陷入了永遠無法忘記的噩夢,頃刻之間,大廈傾倒,數不清的生命灰飛煙滅。人們一度陷於迷茫,據說那一場災難以後,人們的消費心理發生了改變。斷斷續續地有恐怖襲擊的警報,世界的其他地方時時發生慘禍,人心惶惶。她也曾經擔心過,下一秒,地鐵會發生爆炸,辦公摟會倒塌,她可能來不及留下遺言就死去。這時,有一些聲音在說,恐怖主義並不在於殺死多少人,他們的目的是讓活著的人每天生活在恐懼之中,每一個普通人,反抗恐怖主義的最好辦法,就是快樂地度過每一天。在皇宮裡,每一天都可能有人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受罰甚至送命,對於他們這些「下人」,這是不是也是一種恐怖主義呢?

  十三阿哥的輕喚讓楚言從恍惚中醒來,不好意思地笑笑。

  十三阿哥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指著前面笑道:「就是那個院子。」

  北海的這一帶,沒有什麼重要建築,也不常有人來,這個院子裡住了兩個太監,是管理畫船的,預備著什麼時候,哪位主子興致大發,想要遊湖。

  那個年長的太監已經收拾出來一間屋子,放進了必需的一些傢俱,地方簡陋,但還算乾淨,從視窗可以看到湖的一角,那兩個太監看著也算本分人,長年守在這個地方,同紫禁城裡那些人也沒什麼交集。聽十三阿哥說,那個年長的太監叫做李二,曾經受過佟家的恩惠,應該會對她盡心盡力。

  見楚言對這個地方十分滿意,十三阿哥也覺得高興,說回頭讓人往這邊送一些文具字帖,楚言白天就可以呆在這裡,不過,晚間還是得回摛藻堂去。

  楚言滿口答應,只覺得生活又重新充滿了陽光,聽說這裡是管船的,不由又動了腦筋。

  不等她開口,十三阿哥已經吩咐那人去撐一艘小畫船來。

  楚言笑道:「要有那種用漿的小船最好,自己劃才有意思。」

  十三阿哥也覺得有道理,看著那個太監。

  老太監李二老成持重,哪裡敢讓他們兩個自己划船,忙道:「原本是有一條那樣的船,只是船底破了個洞,正在修補。」

  他二人只好作罷。

  等畫船來了,十三阿哥躍了上去,等楚言上來,自己拿過竹篙,打發那個年輕太監上岸:「不用你了,我自己來。」

  李二在岸上急得冒汗:「十三爺,這使不得!萬一——」

  十三阿哥帶笑不笑地說:「萬一什麼?看不起我撐船的本事?」

  李二囁嚅半天,不知該怎麼回話。十三阿哥已經在那個太監被後推了一把,讓他上岸去,不理那兩人一臉的害怕,自己撐了篙,船向湖心漂去。

  楚言笑吟吟地看著他打發了那兩個太監,問道:「十三爺識水性嗎?」

  十三阿哥一邊撐著篙一邊笑著回答說:「談不上水性,只不算馬上沉下去的秤砣,恐怕救不得你,你可得坐好了。」

  楚言微微一笑,放下心,想起還沒道謝,忙道:「多謝十三爺,勞十三爺費心!」

  十三阿哥挑眉一笑:「你該怎麼謝我?」

  「不是說施恩不圖報麼?」楚言被湖上的涼風一吹,只覺得這許多天的鬱悶全都散了去,說不出的神清氣爽,忍不住說:「我唱首歌吧。」

  十三阿哥有些驚訝,又很高興:「好!」

  楚言環顧四周,不由一笑,那一首歌很應景呢,輕輕唱道:「讓我們蕩起雙槳,

  小船兒推開波浪

  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

  四面環繞著綠樹紅牆

  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

  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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