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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封紹轉頭望向櫃檯,黑瘦的男人正在和酒保聊天,旁邊還有幾個人在湊趣,仿佛說得十分熱鬧——怎麼看都不像是初來乍到的生客。

  生怕會引起他的警覺,封紹不敢一直盯著他看,然而心裡的疑惑卻越來越多。從商冬姥到李雲莊,從茉莉堂到去留街——琴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瞞著自己?他到底要幹什麼?

  封紹端著酒杯的手漸漸感覺到了沉重。阿十對於封紹讓他查的事雖然不知根底,但是卻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整件事裡所隱含的陰險氣息,也難得的比平常更沉默。

  喝光了兩壺劣質的燒酒之後,阿十若有所思地提醒封紹,「已經過來亥時了。他今天大概不會來了。」

  封紹的目光瞟向櫃檯的方向,那滿臉病容的男人也正望著酒館的門外,臉上的神情雖然平靜,手中的空酒杯卻越轉越快。顯然也有些心煩意亂了。又過了片刻,他丟下手裡的酒杯,一言不發地起身朝外走。

  封紹立刻就看出這人的腿腳有殘疾。

  腿腳有殘疾的人走路通常都不會太快。所以當封紹和阿十追出酒館的時候,他剛剛晃到了橫街的街口。一搖一擺的樣子就仿佛喝多了酒的人,被夜風一激,酒意沖上了頭頂似的。走起路來也越來越沒有章法,東倒西歪地出了去留街,便搖來晃去地拐進了榮安街。最後居然一頭栽倒在了大道上。

  兩個人一直遠遠地跟著。見他一直躺著不動,也只得裝做路過的樣子走上前去。還沒走到跟前就聽到了一陣呼嚕聲,這人竟然是睡著了。

  再遲鈍的人到了這時也發覺了情況的異常。阿十扳過這人的身子,借著頭頂淡淡的月光,一眼就看出這分明就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乞丐。哪裡還是剛才酒館裡看到的青年?

  封紹望著他醉醺醺的一張睡臉,只覺得一陣寒意悄無聲息地順著後背爬了上來。很難說這究竟是偶然還是那個人刻意安排的一個幌子。是他們的出現驚動了他?還是說這人行事一向如此謹慎?

  封紹和阿十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封紹知道楚琴章頂著二品貴侍的身份,是不可能夜夜溜出禁宮的——即使有那位財大氣粗的趙國首富暗中打點。但他還是利利索索地打發走了阿十,然後直奔紫衣巷。

  琴章的臥房裡果然一片漆黑,連柱子都不在。封紹正在猶豫要不要潛進去翻一翻,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就聽到身後一人輕輕咳道:「原來是……王爺。」

  靠,怎麼把他給忘了?!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沿著碎石甬道步步逼近,封紹開始後悔自己不肯聽阿十的勸告。自己煞費苦心地躲這人躲了這麼久,這個時候攤牌……似乎並不是什麼好時機。定了定神,封紹回過身,沖著來人擠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來,「原來……李大人也睡不著啊?安京氣候乾燥,李大人是不是初來乍到,還不太適應啊?」

  李明皓一絲不苟地行過禮,規規矩矩地答道:「回王爺的話,下官初來乍到,的確是處處難以適應,就連咱們自己人都找不到啊。」

  封紹自然聽得出他話裡旁敲側擊的試探,也不說破,笑嘻嘻地說道:「是啊,初來乍到,自然需要多走動走動才能熟悉這裡的環境。不知李大人這些天都去了哪些地方逛逛?」

  李明皓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溫聲笑了笑,「下官是個勞碌命,沒有那麼些風花雪月的情腸。公事為先,這幾日自然都忙著在十六街的慶豐茶館和如夢樓轉悠了。」

  他說的這兩處所在都是楚國暗衛的聯絡地點。後臺的老闆要算是封紹了。他已經跟下面的人有過交代,又有哪一個暗衛膽敢冒著被他剝皮的風險巴結旁人?

  這裡頭的手腳李明皓自然猜得到。但是封紹在這裡一個勁地跟他裝糊塗,打太極,倒不好直接撕破臉,畢竟暗衛還捏在人家的手裡。

  封紹臉上的笑容依然漫不經心,「你說的這兩個地方都比不上月明樓熱鬧。我跟你說,上次我帶著光頭混進了月明樓,那裡面的絕色小倌彈得一手好琴,那真是……」本想好好兒誇張一番的,說到這裡卻猛然想起自己說的正是雲歌,頓時滿心的不自在,後半句話自然而然地也就咽了回去。

  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推過來,竟是將自己暗示的事情推了個乾乾淨淨。李明皓心頭怒意湧動,偏偏又發作不得,只得乾笑了兩聲,「王爺果然好雅興。」

  封紹笑道:「什麼雅興!有雅興也都被那些個小倌給嚇沒了!等回了盛州,我做東,好好請你上飛鶴樓逍遙逍遙。哪裡的紅牌豔無雙那真是……」

  李明皓聽他又開始跟自己胡說八道,以為是自己的針紮得太淺,忙打斷了他的信口開河,搬出一副誠懇的表情來,低聲下氣地說道:「王爺,下官在安京真是寸步難行。如果王爺能援手一二……」

  封紹仿佛被他的鄭重其事嚇了一跳,「榮村你這是幹什麼?我不過是個閒人,每日裡除了吃喝玩樂,就是招貓逗狗。你可是堂堂丞相,能有什麼事輪得到我來幫忙?」

  李明皓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索性咬牙說道:「下官和楚世子……」

  「榮村!」封紹突然就拉下臉來,聲音也不知不覺變了調,「琴章如今是個侍君的身份。他已經不易,你要做什麼又何必非要拖著他下水?回頭你一走了之,讓他怎麼辦?你還讓不讓他活了?」

  李明皓隱忍了半天的怒火終於爆發,態度也不自覺地強硬了起來,「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原本就是身為楚國子民的本分!」

  「屁話!」封紹一口頂了回來,「人家現在可是趙國的侍君,跟你跟我還有屁關係!沒聽說過嫁出去的孩子潑出去的水嗎?我知道你年紀輕輕就官拜上卿,功名上難免熱情。不過,像這樣不給旁人留餘地的事,做多了未免有損陰德。」

  李明皓的胸口急促地起伏。他在朝中素來極有威信,就算是烈帝本人也從未如此呵斥過他,何況封紹還是他一向不放在眼裡的潑皮無賴。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隱忍半天,冷冷笑道:「即便於他有損,難道國家大事在王爺心目當中還不如裕親王世子一個人的分量重?」

  封紹最膩味的就是他這副聖人嘴臉,聽他張口閉口就是「國家大事」,忍不住學著他的樣子冷冷笑道:「別跟少爺我說這些沒用的屁話!我聽不懂!利用別人也拜託你利用得含蓄一點,若是讓他看出來你正等著把他拆吃入腹,只怕你利用起來就沒有那麼順手了!你少跟我扯什麼國家利益,我就不相信你腦子裡想的不是你那'千古名臣'的名聲?!」

  李明皓怒極反笑,「不錯,李某人的確是想輔佐明君成就一段君臣際會的佳話。這又有什麼錯?難道在王爺眼裡,我操勞國事也是損陰德的事?下官處理公事,王爺卻處處牽制下官,不知又是何意?!」

  「你這嘴皮子,還真是當丞相的料!」封紹笑著搖頭,「當官的都是踩著別人的骨頭往上爬,你就敢說你李明皓的鞋底子是乾淨的?榮村,不知你想過沒有,所謂的名臣,從沽名釣譽上說,其實和佞臣……是差不多的。」說完不再理會他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哈哈一笑,轉身就走。

  「王爺!」李明皓厲聲喝道,「琴章之於下官,不過是相互利用……」

  封紹懶得聽他辯白,頭也不回地說道:「李榮村,你要做什麼你清楚,我也清楚。我再說一遍,別以為通天下就只有你李明皓一個聰明人。要死你們自己死,別拉著暗衛和整個楚國跟你們兩個瘋子陪葬!」

  李明皓再想不到封紹竟然決絕至此。這潑皮王爺竟然有這般硬挺的風骨倒著實出乎自己的意料。如今這情勢,多說無益,不說也不行。腦海中各式念頭紛至遝來,卻唯獨不知這潑皮的七寸該捏在何處。算起來,自己竟還是吃虧在小看了他。沉吟間,就聽已經走遠了的封紹「呸」的一聲,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說給他聽,「他大爺的,狗咬狗一嘴毛!我真是吃飽了撐得攪和這渾水!」

  李明皓目送他走出後園,嘴角不覺挑起一個冷森森的笑紋,「楚少峰,只怕這渾水,你不趟也得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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