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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二十三、糖串子

  回自己的住處並不需要經過秋清晨的書房。可是不知怎的,封紹走著走著又走到了這裡。

  她的書房裡照例還亮著燈,濛濛的光透過了細密的竹簾,絲絲縷縷都縈繞著她的氣息。

  燭光、書齋周圍奇怪的樹木、還有那一灣鋪滿了細砂的池塘都沉睡在幽幽的夜色裡。靜謐得宛如只有故事裡才會出現的美麗畫面。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靠近,靠近了就忍不住想要觸碰,觸碰了就忍不住想要擁有。

  封紹知道自己應該悄悄退出去,悄悄回到自己的住處休息。可是腳底下卻偏偏一步也動彈不得。只覺得滿心的陰鬱都已經消散開來,只剩下了說不出的安寧。

  怔怔地不知站了多久,就聽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其間還夾雜著女人嘰嘰噥噥的說話聲。回頭看時,兩個女人正沿著花徑一路走來,當先頭挽雙髻的女子手裡還提著一盞牛角燈。當她們走近一點的時候,封紹認出身材矮胖的那位正是秋府的大管家桂姐。兩個女人只顧埋頭走路,冷不防看見書齋的院門外還站著一個人,都嚇了一跳。

  「大管家,是我。」封紹忙說,「不好意思嚇到二位。」

  桂姐拍著胸口嗔道,「這早晚的了怎麼還候著呢?真有那麼些事要忙嗎?咱們不是剛剛打了勝仗嗎?」

  封紹笑道:「大人官做得大,管的事情自然就多。」

  桂姐搖搖頭,「這都什麼時辰了?再結實的人也經不住這麼成日價打熬……」說著就上下打量封紹,「怎麼這麼晚了你還不休息?」這小夥子那天晚上進府的時候她見過,人長得英俊,嘴巴又甜,最重要的是:看見他,桂姐總覺得莫名的親近。因此跟他說起話來也就分外得和氣。其實算起來,都是托了天色昏暗的福。讓桂姐只覺得面前的青年看起來眼熟,進而心生親近,卻沒有認出他原來就是曾在秋府後院有過數面之緣的橘子姑娘。

  封紹十分意外於她的慈和態度。愣了一下才想到此時此刻,上天突然安排這麼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擺明瞭就是要幫自己的忙啊。封紹顧不上感謝老天,先一把拉住了桂姐的袖子,急急忙忙地說:「大管家,桂姐姐,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啊?」

  旁邊的女子忍不住捂著嘴一笑,立馬就被桂姐白了一眼,忙又提著燈籠規規矩矩地站好。

  桂姐這才和顏悅色地望向了封紹,「你是秋府的客人,有什麼要吩咐的,直說就是了。」

  封紹大喜過望,忙不迭地從懷裡摸出一包東西來,「這個……這個能不能勞煩桂姐姐替我送給大帥?」

  東西還沒拿到近前已經聞到了一股濃膩的甜香,桂姐伸手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油紙包,像是吃的東西。忍不住笑道:「你這是?」

  被人這樣盯著,封紹再厚的臉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拿進去,她自然知道了。」這句話說完,心頭忽然就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就掏腰包買了,可是……他怎麼就那麼肯定秋清晨喜歡吃這個呢?

  難道這又是屬於以前的記憶?或者說,想要取悅於她一直都是自己的本能,無關記憶?

  桂姐卻沒有注意到他神色間的一絲異樣。聽到「她自然知道」幾個字,眼中徒地一亮,仿佛發現了什麼藏寶一樣,一邊拿手掂著油紙包,一邊圍著封紹轉了幾個圈子。腦子裡也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各式各樣的念頭嗖嗖嗖嗖,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就連眼睛裡都適時地透出了某種勘透世情的了然神氣。

  提燈籠的姑娘又捂著嘴偷笑。封紹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麼,悻悻地瞥了她一眼,卻發現這一次,她笑的居然是桂姐。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桂姐正雙目灼灼地盯著自己看。一邊看一邊還在若有所思地念念有詞,「模樣是沒得說……嘴巴也甜……知道主動哄著人高興,不像聽雨軒的那位只知道等著別人去哄他……嗯嗯,也是武官……志趣相投……就算將來沒有話說了,也可以相互切磋切磋武藝。最重要的,他可以一直跟在她身邊照顧呀……」

  封紹聽不清楚她到底在念叨什麼。可是大半夜的這情形看上去就有些詭異了。封紹身上有些發毛,忍不住就想:桂姐今晚的表現大異平常,該不會是被個老妖怪附身了吧?

  桂姐連連點頭,語氣裡越發透出了和藹,「好孩子,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在我家大人面前好好兒地美言幾句,保管把你誇得天花一樣……」

  封紹腮幫子上的肌肉抽了兩抽。她這是什麼樣的目光?就好像他是廚房案板上一尾剝皮去骨的魚,馬上就可以下鍋變出一盤美味的菜了。

  原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是這麼一種感覺啊?!

  桂姐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封紹一邊道謝,一邊竭力控制著腮幫子上的肌肉繼續抽搐。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不久之前她還在自己的眼皮地下給雲歌拉過皮條。

  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封紹萬分感慨地發現:剝開事業有成的大管家那層沉穩內斂的外殼,真實的桂姐原來是一個媒婆。

  而且還是一個很有職業操守的媒婆。

  「就這樣?」秋清晨詫異地抬頭問道,「別的什麼也沒有說?」

  細鞭子啪的一聲甩出去又收回來,王泓玉一邊繞著鞭稍,一邊冷笑,「能在咱們面前耍耍威風,李雲莊不知道盼了多久了。哪裡顧得上說那許多廢話!」

  秋清晨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書案上敲打,「讓李雲莊接手北營,可我手裡各地的軍報卻直接送禦書房,並不讓她沾手。陛下明明是要分軍權給她,可是又像防著她似的。這又是什麼意思?」

  王泓玉冷哼了一聲,「還能是什麼意思?不但不信你,就連那賤人也是不信的。起用她不過是防著你罷了。說不定挑來揀去,實在挑不出一個更像樣的了。」

  秋清晨抿嘴一笑,「明明是咱們落了下風的事,叫你一說,倒像咱們受了陷害一樣。泓玉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以後可得改改。」

  王泓玉又哼了一聲,「改了說不定死得還更快些。不過三日五日的,你我就都要走了,走都讓人走得不安生。只怕你還不知道呢,陛下讓我把家裡人都留在安京。」說著長長歎了口氣,「其實玩這一手有什麼意思?!」

  秋清晨的唇邊浮起了一絲苦笑,「雲歌也是一樣。」

  王泓玉一驚,隨即了然,「雲歌?」

  秋清晨點了點頭。王泓玉是秋清晨的心腹愛將,秋清晨的私事自然也比旁人知道得多些。雲歌在秋府是怎麼回事,她心裡比誰都清楚。

  秋清晨歎了口氣,「這孩子是平白受了我的牽累。不過陛下認准了的事,就算旁人辯解,她又怎麼會相信呢?」

  王泓玉撲哧一笑,「那就乾脆收在房裡,讓他當個名副其實的人質好了。」

  「從來就沒見你拿出來過什麼正經主意。」秋清晨笑著搖頭,「見過喬歆了?」

  王泓玉點了點頭,「喬大人說東西兩街和南樹街的義祠都已經收拾好了,不過報名來上學的孩子可不多。你也知道,朝廷雖然不准男子讀書識字,但是有錢人家的公子還是有先生授課的,家裡也不會允許他們抛頭露面。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些還吃不透朝廷的意思,據我看,大多數人都還在觀望呢。」

  秋清晨輕輕頷首,「這些事,做起來原本就不易。也難為喬歆了。」

  剛說道這裡,就聽外面的甬道上傳來一種細微的腳步聲。王泓玉的鼻子聳了聳,笑嘻嘻地說道:「看來我又可以在你這裡混一頓夜宵吃了。」

  秋清晨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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