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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一


  桐英回房間換衣服,淑寧見狀,忙丟下手中的針線,道:「這麼晚了還要去哪裡?孫侍衛有什麼要緊事麼?」

  桐英一邊套衣裳一邊道:「鑾儀衛有個人失蹤了,不知是怎麼回事。我要幫著找人,今晚可能會遲些回來,你不用等我了。」

  淑寧聽了,忙回頭拿了個布袋裝了些點心,遞給他道:「餓的時候吃吧,別回來得太晚,明兒你還要上差呢。」

  桐英接過布袋往懷裡一塞,穿好靴子便走了。淑寧望著他沖進夜色中,不知怎地有了股不祥的感覺。

  桐英這天晚上並沒有太大收穫,只打聽到當日有人在正陽門大街上看見小於在一個酒樓裡逗留了大半個時辰,出來時還是好好的,似乎喝了點酒,但後來去了哪裡,便沒人知道了。

  桐英回到家時已是半夜,只來得及咪了一會兒,便要起身洗臉上差。淑寧有些心疼的看著他喝下一大碗濃茶,只聽到他笑著安慰自己:「沒事兒,南巡的時候,整夜不睡也試過。我中午會尋機打個盹的。」淑寧歎息一聲,便出門叫人去把先前賃的小院子再打掃一遍,讓桐英中午覺睡得舒服些。自己也拿了主意,要再到那裡去做飯。

  那位失蹤的小於繼續失蹤,鑾儀衛所有人都已經聽說了,擔心不已。有人始終疑心是太子搞的鬼,但也有人認為,小於所謂的得罪太子,只不過是去年在外頭遇上時,沒有理會太子手下的要求,上前斟茶侍候,以及南巡迴來後再遇上東宮的侍衛時,有過幾句口角罷了,太子怎麼可能因為這樣就要害他?桐英一邊讓人去尋找,一邊壓制住手下人的議論。很是頭痛。

  然而,就在桐英以為再也不能瞞著上頭時,小於出現了。他整個人憔悴了許多,嘶啞著聲音說自己只是遇到朋友多喝了兩杯,結果醉得病倒了,才會失蹤了整整三天,他失職了,願意接受懲罰。

  桐英當時真是氣極,立時將他大罵一頓,其他人雖有些同情,但也都認為小於活該。但桐英看見小於蒼白的臉色,行動也有些艱難,想起他方才說是病了,便沒再多難為他,只扣了他半個月的俸祿,派個人送他回家了。其他鑾儀衛的人得知這件事,都笑說白白擔心了一場。

  小於卻接連又再告了三天假,等到再出現時,整個消瘦得厲害。他接連誤了六天的差事,不可能再瞞住上頭的人,結果掌鑾儀衛事大臣罰了他三個月的俸,還通報批評了一番。

  所有人都以為這事就這樣結束了。桐英重新回到從前最輕鬆的工作狀態,而且又因為遇到不少順心事,心情十分暢快。

  先是奉天那邊,所有的老僕都重新安置好了,生活無虞,讓人大大松了口氣。再來,就是現任掌鑾儀衛事大臣年紀大了,南巡期間因為體弱,居然病了兩回,認為自己不能再擔心這個職位,但上書皇帝告老。

  雖然皇帝並未應允,但他年老多病是事實,皇帝可能只是看在老臣份上多留一留,遲早會答應的,朝中的人便不由得考慮起接任的人選來。當中以桐英呼聲最高,他年輕有為,出身宗室,擔任鑾儀使一年多,表現稱得上非常出色,在鑾儀衛中頗有威望。但唯一的缺點是太過年輕,資歷不足。

  而與此同時,還有另兩位大臣也是熱門人選。一位是在西北大戰中曾與皇長子合作過的參將,一位是與太子妃同族的散秩大臣。他們各有長處,也各有背景,但都不是鑾儀衛出身。最後鹿死誰手,無人可知。

  不過,後兩個人選的出現,出暗示了皇長子與太子之間的鬥爭再度被擺到明面上來。皇長子、明珠一派的官員已經取得不少勝利了,太子、索額圖一方雖然仍佔優勢,卻吃了不少暗虧。

  桐英對自己能不能升職並不是太在乎,不過若能升上去,他就可以指使別人去做事,不需要再事事勞累,這點倒是相當有吸引力的。但最令他自豪的,是鑾儀衛的人都很擁戴他:「我剛去時,別人瞧著我年輕,又是這麼個身份,都不大看得起我,以為我只是去享福的。等我真的做出個樣子來,他們才相信我是真能幹。如今就連那幾個眼紅的,都服我管了。看著他們信任的目光,我心裡甭提多暢快了。」當然,他對屬下的關心也功不可沒。

  他笑得咪了眼,淑寧轉頭偷笑,然後才嗔道:「你都說三回了。我知道你如今很得擁護,但小心別陰溝裡翻船,被別人搶了位子去。」桐英笑道:「怕什麼?就算那兩人中的任一個上了位,難道還能把我怎麼樣不成?」淑寧想想也是,便不再說了,只專心為桐英的腳上藥。一時下手重了,疼得桐英叫出聲來。

  淑寧卻毫不心疼:「活該,結疤就結疤吧,你好好的撕掉疤皮做什麼?這下傷口又裂開了。」

  桐英傻笑道:「它要掉下掉的實在煩人,其實沒事,明兒就好了。」淑寧瞪他一眼,手上小心翼翼的用乾淨的白布包紮好他的腳掌,再套上襪子。桐英看著她認真仔細的神情,心中一動,伸手拉過她。

  這時屋外卻響起了一個刹風景的聲音:「貝子爺,孫侍衛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

  淑寧伏在桌上偷笑,桐英卻沒好氣的應了外頭一聲,瞄了妻子一眼,穿上鞋子出去了。

  然後孫鳴澤這回帶來的並不是好消息。小於又出事了。

  因為先前小於失蹤過一回,所以今天他一直沒回家,家裡便派人來問了。找了兩三個時辰都不見人影,擔心又出事,其他人正打算到各處酒家去問,卻收到小於家裡的信說他回來了。一位與他交好的前輩很生氣,便去他家裡問個究竟。得知他自從回家以後,說要一個人清靜會兒,不許人去打攪他,進了書房一直沒再出來。當這位前輩闖進門去問罪時,卻發現小於吊死在書房中。

  桐英連夜趕往小於家中,屍體已經被解下來安放在床上了。但當幾個得到消息後趕來幫忙治喪的鑾儀衛裝殮屍體時,卻意外的發現小於身上有許多被虐待的痕跡。其中有些十分不堪入目。桐英與其他人見了,都怒不可遏。

  顯然,小於是受了極大的污辱,才會想開自盡身亡的。回想起上次他失蹤後大病一場的情形,只怕不是頭一回了。但他雖官卑職小,卻是朝廷正式編制內的武職人員,誰敢這樣對他?而他又為什麼不肯告訴別人呢?

  桐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冷靜下來,交待在場的知情者們不許把事情傳出去,免得壞了小於的名聲,又派了一個人去安撫他的家人,協辦喪事。第二天回到鑾儀衛衙門,他叫來幾個信得過的手下,其中也有昨晚的知情者,讓他們悄悄去打聽小於昨喝的去向。

  這次調查,卻很容易查到了蛛絲馬跡。小於在回家路上被人截住,不知聽對方說了什麼話,就失魂落魄的跟著人走了。有人看見曾在某個偏僻的胡同口見過他,而那胡同,卻有一個院子屬於內務府總管、太子奶公淩普的一個表親。那天傍晚,有一輛被許多人護衛著的馬車離開了那個院子,半個時辰後,小於便出現在胡同口,腳步蹣跚,面色蒼白。

  那馬車離開後,駛向皇宮方向,而看到他們一行的路人裡,有人認得隨行護衛之一是東宮的侍衛。

  查到這裡,桐英便當機立斷中止了調查,並對知情的人下了死命,不許他們透露出去。

  若真凶是太子,小於只怕死了也是白死,因為皇帝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性命,就對自己最寵愛的兒子作出嚴厲的懲罰。與其讓小於死後也蒙受汙名,兇手和幫兇卻只是受些不痛不癢的罪,又何必呢?

  他手下的人裡,有人理解,有人卻不甘心,但為了小於,只好忍下這口氣。

  桐英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妻子,覺得不該用這種事汙了她的耳朵,因為淑寧只知道他手下有個人死了,他很難過,便儘量想辦法讓他開心些。

  但桐英每夜夢回,卻總是想起小於生前的笑臉,以及死後的模樣,覺得自己明知他的冤情,卻仍放過了害他的人,很對不起他。

  然而,即使桐英盡力壓下這件事,流言還是漸漸從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傳出來了。這些流言裡直接指責太子因為好男色,逼死了鑾儀衛的少年。雖然只是在暗中流傳於京城,但傳著傳著,便開始夾雜了許多猜測與中傷。對小於的名聲損害很大,連桐英也被牽涉進去。

  鑾儀衛的人十分生氣,雖然很多人害怕惹事。不敢多說什麼,但也有人不理解桐英,質疑起他隱瞞真相地動機。儘管他先前工作出色。對下屬也很關心,但畢竟是宗室出身,父兄立場又偏向太子,隨著流言加劇,他的處境逐漸尷尬起來。

  由於掌鑾儀衛事大臣聽說此事後,聲稱要養病,把事情全權交給了桐英。桐英只好獨立面對這種場面。對外要應付或是自以為是、或是不懷好意的試探,對內要壓制屬下地不滿,並安撫小於家人。對於鑾儀衛與東宮之間偶然爆發的衝突,更是要盡力勸解斡旋。但每每看到屬下不理解、懷疑的目光,他都覺得心如刀絞,漸漸有些心力交瘁。

  淑寧從別處也聽到些風聲,大略知道些,見桐英不肯對自己說。便招來隨身侍候地天陽問了個究竟,才知道丈夫處境有多艱難。

  她已經不太記得歷史上的情形了,只隱約記得康熙皇帝似乎很寵太子,要到相當大年紀時才把他廢掉,所以現在不太可能把太子打倒。而那位太子,似乎是個行為不軌、脾氣不好、又很變態的人。從京中這幾年的流言可知,他男女不拘,這件事情多半是真的。

  但就算是真的。皇帝也不會對太子怎樣,所以桐英才會瞞下來。雖然這種做法吃力不討好,他如今被夾在中間,不能說出真相,卻也不能漠視真相。才會這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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