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那海蘭珠 | 上頁 下頁
一七九


  她在對我說:「多爾袞,代額娘照顧好你們兄弟三人,那麼額娘走得也能安心了。」

  深深地記得,那一年我十五歲,同時失去了父汗與額娘,從此天空再也沒有任何顏色,灰色代表了全部的表情。早就習慣了寂寞,接受了殘酷,只是很想知道獨自走的這條昏暗路到底有沒有終點?

  「多爾袞,改變不了的是事實,但永遠不是命運。」也許這種時候只有他一人還願意跟我說句話。

  「國汗——」我想為他行禮,他卻擺擺手不以為意。

  「你十六歲了吧,也已經大婚了,該是時候讓你這把寶刀出鞘了。今年隨我一起出征察哈爾吧。」這不是問句,而是命令句。

  我只能對他,我的八哥皇太極為命是從,因為他是國汗,因為他坐到了我的皇位之上。

  二月,我與多鐸同時被封為先鋒將軍統領各自的大軍率先出征察哈爾。

  多鐸始終不肯原諒我,可是我卻不能不看護好他,因為那是額娘臨終前最後的遺願。

  信兵探知多羅特部青巴圖魯賽棱,台吉固魯與其部眾潛伏在敖穆倫。多鐸不聽我的話,莽撞地揮軍直入敖穆倫,結果剛探頭便中了伏擊。

  我帶一小隊精銳騎兵自其後方突襲,直插多羅特部駐軍營帳,殺了台吉固魯。圍襲多鐸的主力軍得知消息迅速撤回救營,多鐸殺紅了眼,瞬間形成反撲之勢。此一役大捷,將多羅特部由敖穆倫連根拔起。

  多鐸振臂高呼,全軍歡騰之時,我帶著自己的騎兵由小徑悄悄地撤離了沸騰的地境。

  我發洩似地在一片密林中奔馳著,不許任何人跟著我,只有寂寞才是我最忠誠的同伴。

  天空下起了細雨,風卷著水滴軟綿綿無力地吹打在臉上。我覺得自己快被這種一日日似有似無的折磨逼瘋了,額娘您為什麼當初不帶多爾袞走,您知不知道兒子快崩潰了。

  我狠狠抽打著胯下之馬,我痛得都不會形容這個字了。

  雨水使得視線一片模糊,連忽然從側面沖出來的人影都看不真切。

  當我意識到前方有人之時,馬兒卻已將那人再次撞離了可視範圍。

  馬還沒停我已經跳跑落地,朝那個不確定生死的人奔去。

  居然是個扮了蒙古男裝的女人,一張清新的容顏此刻卻是毫無血色。我蹲在她身邊喚著她,她勉強睜開了眼睛瞄了我一眼,雙眼又重重地閉上了,看來剛才被撞得不輕。

  我怕她身體有骨折之處,不敢移動便只能這麼靜靜地守著。

  不想知道她什麼時候能醒,也不想瞭解她究竟是誰,此刻的感覺對我來說是遙遠,已經很久沒有人肯這麼安靜守著我待會兒了。

  「咳咳」她忽然間抽搐了一下,便輕咳了起來,她一隻手撐在眉上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尤其看不到眼睛。

  我沒有動,只是默默注視著她。

  她終於恢復了神智,明白了身邊還有一個我的存在。

  當她瞪大了一雙驚恐的眼睛望著我的時候,塵封記憶中的那雙眼睛盡數顯現在飄曳的風中。

  「正白旗!」她愣神之中吐出三個字。

  「額娘!」我的唇上下一合只有此二字。

  我們互望著,彼此眼中有太多難以解釋且鮮為人知的情緒。

  天長地久一樣,她卻突然回神,硬生生拉斷了眼神的糾纏,倉促地站起來,撒腿就跑。

  這一刻我依舊沒有反應,不明白自己究竟該做什麼;可是腦子還沒有反應,身體卻已經翻上馬背沖她奔跑中瘦弱的身影疾馳而去。

  我的手就在快抓住她的一刻,卻被她驟然打落,而後她轉身又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迅速刹了馬,調轉馬頭緊追上去。

  這一次我不由分說,直接探低身體,伸出手臂超她上馬。

  她瞪大了一雙已是獨有與世的眼睛向我抗議,可是我卻不能在重新看到那雙眼睛之後再次放手。

  可她終是在喀刺沁逃離了我身邊。

  那一年我十六歲,卻不知她究竟是誰。

  十七歲,隨聖駕自龍井關攻入大明境內,與莽古爾泰攻入北京腹地,擊援軍與薊州,大勝而歸。

  十八歲,再戰明軍,還師盛京之前,偷偷帶著唯一認得她的戰馬繞行喀刺沁,所見卻沒有想見之人。守著蕭索的草原,只有一雙眼睛遙不可及。

  十九歲,授命執掌吏部,大敗祖大壽與大淩河,偷襲錦州大勝而歸,此時的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了,戰功顯赫,在朝堂之上手握大權。只是這一天來得太遲了,額娘已是不見,也已是無用了。

  二十歲,天聰六年三月,與歸順的蒙古諸部一起,再征察哈爾。我等待多年的時機終於來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過那雙眼睛。

  在吳克善激動的懷抱中我再次見到了她,也終於知道原來她是察哈爾部愷柘塞台吉的正福晉,科爾沁寨桑貝勒的掌上明珠——海蘭珠,科爾沁草原的美玉。

  她遠遠地望了我一眼,裡面有熟悉,更有陌生。這一刻,註定了我帶不走她,因為她在經歷了十載的磨難之後終要隨吳克善回家了。

  出發前一夜,她獨自站在蒙古包前,皺眉感傷,此刻就連雙目中隱藏的哀傷都如出一轍。

  「玉兒——」

  「聿兒?——聿兒她好嗎?」她像額娘一樣不會給人距離感。

  「嗯。」我簡單點了頭,可是其實我對那個女人根本一無所知,因為大婚五年來我們幾乎沒有交集。

  很想問她,我可以親吻她的眼睛嗎?可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從那時起,只要我出征還師途中趕得及,一定會馬不停蹄,日夜兼程悄悄跑到她身邊,哪怕只是看看那雙眼睛,聽她問我一句:「不累嗎?」,我都此生足矣。

  可就是如此簡單的一份願望,也終於被天聰七年的一道賜婚詔書碾得粉碎。

  「你想嫁嗎?」我問她,只要她一個否定的眼神,就算是皇太極我多爾袞一樣從未怕過!

  她沒有言語,只是很木訥地點了點頭。

  「不會有好日子的!」我好恨,為什麼連個反抗的理由都不給我。

  「有他在就好了。」她眼中只有提到皇太極才會有光彩。

  正如初次相見一樣,她看著我身上的正白旗服怔住,熟不知那時的白旗早就隨著國汗之位的繼承變成黃旗了。

  「就當作我們從來都不相識吧。」她收起眼神,與我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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