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那海蘭珠 | 上頁 下頁 |
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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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之前聽不見任何的聲音,現在卻要讓我如此清晰地聽見他的哭聲。 「你——你——你怎麼可以不等著我就走了?我已經拼盡全力了,可是為何你不等我?至少該留給我一個眼神啊!我不要看到這樣的你,你給朕起來!朕命令你起來!」他拉拽著早已僵硬冰冷的身體,第一次對我用了「朕」這個稱呼,也許此時只有這個字眼能為他帶來無力嘶喊之外一絲的力量。 哲哲上前安撫,卻被他一甩胳膊推倒一邊。 他顫抖的手緩緩順著逝去人的額頭摸索到唇邊,「還是這麼鮮活的面孔,要我怎麼相信你已經是去了,再也不能看我一眼了。我不信,海蘭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哪怕一眼,只要一眼!」 我看著他,沒有眼淚,卻感覺刺痛,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炙烤著我的靈魂。 他久久不停地哭著,眼淚完全打濕了眼前雙目緊閉之人的臉龐。 他的凡體在被此世離別之苦煎熬著,而我的靈魂在被他的痛心刺骨灼燒著。人生煉獄也不過如此,折磨難道不能終止?難道就連死了都不能終止? 他再也哭不動了,一個失重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我急急伸出雙臂想要接住他,卻只接到了他滴淌下來的一顆眼淚。 那顆淚徹底燒著了我的靈魂,僅僅訣別一眼的時間,他昏死了一動不動,我的一切一切走到了——終點。 78、多爾袞番外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天命元年二月十七日,那年我四歲,父汗騎馬把我攬在身前問:「多爾袞,喜歡盛京城不?比起赫圖阿拉如何?」 我抬頭望著面前高高的盛京皇宮宮門扁嘴思考了一下,回答父汗:「赫圖阿拉好。」 「為何?」父汗不解。 「沒了蘇子河,沒了羊鼻子山,多爾袞沒處兒玩耍了。」我才不想被困在這石頭城裡呢。 「哈哈」父汗被我的幼稚回答逗笑了,身後馬車內額娘探出頭來用手指連連點著我慈祥地責備著,懷裡抱著還不足兩歲的弟弟多鐸。 我不服氣地沖他們皺鼻子,抱怨著:「憑什麼阿濟格就可以留在老城,卻非把多爾袞帶來新城?」 「砰」父汗伸出手指狠狠地在我腦門上彈了個「響瓜」,寵溺地說:「父汗怕想你啊,自然要把你和額娘放在身邊,寸步不離。」 我揉著生疼的腦殼還想抗議,卻看到眼前的父母幸福地對望著。 天命七年,三月初六,我正在絞盡腦汁想該怎麼教會多鐸那笨小子射箭。自家兄弟那麼多可沒一個像他那樣的,雖然騎馬,習武都是把好手,一到拿起弓箭他就滿天亂射。 多鐸眼裡裝滿了淚水,撅著小嘴賭氣地站在不遠處瞪著我。 「你還好意思生我氣,我都不知被你射破了多少旗頂子了。沒被你射去閻王殿,全是靠薩滿神庇護了。」我手裡攥著剛才從他手裡搶下的弓箭。 剛想接著罵他笨,一個跟著父汗身邊的太監跑過來請安道:「稟兩位小主子,大汗在東宮候著兩位主子呢。」 不敢遲疑,抓過多鐸沖向東宮,氣喘噓噓地邁進去,望見父汗和額娘正一起坐著嘮嗑。 「給父汗請安了。」我和多鐸一起低著頭跪地行禮。 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叫起,憋不住抬起頭來卻看到父汗帶笑的雙眼。 「多爾袞,多鐸,給你們兩兄弟一人正黃旗十五牛錄可好?」父親出口的話驚得我冒出冷汗。十五牛錄啊?還是父汗最得意的正黃旗,我不是做夢呢吧? 我還未有機會答話,就聽見了額娘緊張反對的聲音:「大汗,萬萬不可!他們年紀還太小,不成的!諸位貝勒那裡說不通的。」 父汗卻完全不理會額娘的顧慮:「笑話,我需要忌諱他們嗎?」 額娘還想說的話,卻被父汗抬手堅決地阻止了。 父汗注視著我鄭重地又問了一遍:「要還是不要?」 「要!」我的聲音清澈響亮,沒有絲毫複雜的情緒。 父汗眼中閃動晶瑩的色彩,欣慰地對額娘說:「這才是我努爾哈赤的兒子。」 多鐸不敢抬頭悄悄用手肘拐了我兩下,及其小聲地問我:「要那勞什子做什麼?還不如換十五匹馬改天出城賽馬玩兒呢!」 我根本沒有聽進去多鐸的話,因為我的思緒中,心中只有額娘一雙帶著淚光充滿了恐懼與憂傷的眼睛。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額娘為什麼會哀傷,可是三年後,天命十一年八月初十一,父汗撒手人間的一刻,悲傷伴隨著所有的厄運頃刻間降臨我們母子身上。 額娘一路默默哭著隨著父汗的旗材從清河回到盛京,當時所有的貝勒們都守在盛京城門前,身著孝服準備迎接喪駕,卻獨獨缺了阿濟格,他當時帶兵攻打紮魯特部,得到了消息正日夜兼程往回趕。 我和多鐸站在最後一排,長這麼大還從未感覺有什麼是需要我哭泣的,可是那一天的夜晚卻是我用鮮血寫在了自己的記憶裡,也刻在了心上。 那一夜所有的子嗣都跪在父汗的旗材前「守靈」。 諸英已死,代善作為長子要為父汗「指明燈」。除了額娘之外,只有他一個獨自站在高臺之上,手持著扁擔指向西方不停地大喊著:「父汗啊!西方大路,明光大道!」 天空漸漸在淚水中泛起灰白色,代善收了聲,下令佈置「祭奠」諸事宜。他在高臺上與額娘交談了數句,便忽然見他驚訝中倒退了一步,隨後喊了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三位貝勒上高臺之上商議著什麼大事似的。我和多鐸不解地彼此互看一眼,摸不著頭腦,只是感覺遠處額娘的神情很不正常,似乎像是雕刻的石人一樣,毫無生氣。 「傳父汗遺旨,新任國汗將由八大貝勒共同推舉產生,服眾者為尊。父汗另有眷顧,恩賜大妃烏拉納拉氏阿巴亥——生殉,與父汗同葬。」代善的聲音傳得很遠,清晰到每一個字都落地有聲。 多鐸暴跳而起,拼了命一樣叫喊著向祭祀高臺上沖去,可是還沒能靠近四大貝勒身邊便被人攔擋了下來,捆綁了掙扎的動作。 那一瞬間我完全失去了反應,生命一片空白,周圍的一切都在消失,只有額娘含淚哀傷的雙眼清晰亦如當年。 我一步步緩慢地向唯一可見的那雙眼睛移去,多鐸在我耳邊聲嘶力竭地喊著我卻聽不見,各種嘈雜的聲響充斥在周身我也聽不見;額娘的嘴唇微微地顫抖著,幾乎沒有任何聲響,但是每個出口的字卻鮮血淋淋地刻到了我的心上。 「多爾袞,你是哥哥,要照顧好弟弟,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怪你父汗,他那麼寵愛你,巴不得將世間最美好的東西都留給你,只是世事難料。如今額娘要追隨你父汗而去了,別為額娘難過,額娘能與你父汗葬于同穴,此生足矣。只是,怕是來不及見你哥哥最後一面了,代額娘照顧好你們兄弟三人,那麼額娘走得也能安心了。」她依舊那麼慈祥地笑著,美麗的大眼睛到臨死前的一瞬間依舊是楚楚動人。 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活生生地被弓弦勒死,多鐸喊啞了嗓子再也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阿濟格趕回盛京終是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千哭萬喚額娘卻是連個呼吸都給不了他。 而我自始至終都是那麼平靜,眼中沒有淚,嘴裡沒有話,身體沒有動;可是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有顆心被鋒利的匕首一片片地淩遲著,我甚至都能聽到刀鋒入肉發出的緩慢的「噝呲」的聲音。 為額娘「守靈」的那一夜,我被阿濟格與多鐸徹頭徹尾暴打了一頓。他們咒駡我,怨恨我,因為我——無動於衷。那一刻,我鼻腔內,口中全是血,雙眼充血什麼都看不清,卻始終能看到額娘溫柔會說話的大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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