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那海蘭珠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她如我所料地瞬間抹掉了所有的笑容,漂亮的一雙大眼睛漸漸眯成了一條線,憤恨似乎正在凝聚成某種強大的力量。忽而她的表情卻瞬間陷入極度痛苦,淚水驟然落下,步步倒退中伸出手指著我控訴道:「你真是我見過最絕情的女人,除了你自己,其它你根本什麼都不會顧及。你不顧及世子哥哥幾近癡傻的感情,也不顧及他的性命;你不在乎自己姐妹畢生最大的願望,不在乎赫赫戰功的多爾袞無子終老,更不在乎一個無辜的小生命。究竟為世子哥哥說句話會對你有什麼威脅?時至今日誰還能撼動你的地位分毫嗎?可是你居然這麼殘酷。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能動搖你冷酷的心,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心。」李靜炫扭頭奪門而出,衝撞上守候在門口的素瑪。她一把推開素瑪,徹底絕望而去。

  我整個人僵住了,感覺眼前一切出奇得不真實。我始終枯坐著,似是找不到方向。那年太醫當眾宣佈額俄懷孕時,鄔聿敏漠然失落的神情灼燒著我。我瞭解古代人對子嗣的看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滿朝的親王貝勒,哪個不是兒女承歡膝下,卻唯有多爾袞一個征戰多年,滿身是傷,卻沒享受過一天做父親的喜悅。李靜炫明確不愛多爾袞,她所在乎的只有她心心念念的『世子哥哥』。她腹中的孩子,並沒有帶給她做母親的喜悅,卻帶給她可以拯救李溰的自信。而那份自信連同鄔聿敏今生最大的渴望都已被我剛才那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摔得粉碎。

  反復問著自己,難道我真的什麼都不能做嗎?如果我開口為李溰求情會不會觸及皇太極的底線呢?我需要坦白心中全部的秘密嗎?他又能夠接受嗎?我其實一直都在掙扎,度過的每分每秒都充斥著無力感。

  素瑪走近身來,默默守候在我身邊。幾近黃昏,素瑪不再沉默,她輕輕跪下,握住我早已冰冷麻木的手道:「主子,別再為他人的命運痛苦了。尤其是在這宮闈之中,您只能求自保。」素瑪的話與當年嶽托的告誡重合。我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確實這麼做了;可就是始終甩不開那份自責的痛,一團鬱悶之氣糾結心中。如果李溰真得生命不保呢?如果李靜炫真得扼殺腹中不足雙月的孩子呢?那麼鄔聿敏會怎麼恨我呢?畢竟我什麼都沒有做過!

  傍晚,素瑪稟告來臨的皇太極說我頓感勞累,先睡下了。他放輕腳步,走進漆黑的臥室,緩緩坐到床沿。我保持背對著他的姿勢,緊閉雙目。以我現在的情緒,根本無法面對他,他那麼精明,我必定是什麼都瞞不住。

  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額頭,低喃了一句話,孤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去了。我的淚水在他消匿的腳步聲中決堤。他說:「海蘭珠,你千萬不要病啊!」我認了!雖然自責,但總不能拿與他之間的一切作賭注啊!

  日子總沒有如我所願的平靜,儘管我心志前所未有的堅定。鄔聿敏的現身令我只能愧疚她更多,因為我不得不再一次親口地拒絕她。而她卻似乎根本不知道李靜炫究竟所求何事。側福晉身懷六甲的消息傳出,多爾袞的親王府大宴賓客,李靜炫入宮領正式封號。看似歡天喜地的氣氛,卻給我一種毀滅前迴光返照的感覺。李靜炫是真的要留下腹中孩子,還是打算玉石俱焚得更徹底呢?她真實的想法我無從探知,只能一味回避與她的接觸。現今我只乞求生活的更封閉些,別再來撼動我經不起絲毫動搖的心志了。

  接下去我平靜的生活了半個月。四月末,阿濟哥帶兵爭皮島再次無果而返,我看得出皇太極有了些許煩悶的情緒。他書案上的兵家書籍越堆越高,挑燈夜讀的時間無限延長著。

  「快去睡,不許陪著我熬夜。」他疲憊中揉著眉心抬頭,突然發現呆坐一旁的我,不悅地命令道。我回神無辜地扁嘴一笑,說:「我白天睡多了,現在反而精神,怎麼也睡不著,躺著翻來覆去豈不是更難受,還不如帶著兒子陪他阿瑪看書,這樣才像一家人嘛。」皇太極注視著我溫柔地笑了。「你啊!詭辯一大堆。看來我不休息,你是不會好心地讓咱們兒子休息了。」他收了書,吹熄燭火,慢慢爬上床榻。我順勢挑了個舒適的姿勢鑽進他懷裡。

  他的手慢慢地撫上我高高突起的腹部。「我實在是期待他的降生,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見他哇哇啼哭的小模樣了。」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單純的嚮往。「你不怕孩子的啼哭令你無法入眠啊?小孩子很麻煩的。」我似乎更喜歡現在的感覺,很安全。「就算麻煩,也是甜蜜的麻煩。想想我們一天天看著他長大,看著他讀書習武,看著他成親得子,甚至看著他有朝一日君臨天下。我們的生命將在他生命之中得到延續。」他簡單幾句話便給我勾勒出一副雋永的畫面。似乎一切也是我的期望,可是『君臨天下』?我卻只祈求他健康幸福的生活一輩子,遠離爭權奪勢。

  「其實我更希望他會遇到一個像你的女人。」皇太極突兀的加了一句。「像我?」我不懂。「高高在上的帝位並不似想像中完美無缺,如果此生沒有遇到你,我的人生也只不過是依附那張冰冷龍椅而活的孤家寡人。」他的話讓我一陣心疼。我緊緊抱住他,真的不想他再這麼辛苦下去了。可是他有自己的鴻鵠之志,儘管艱辛異常,他要的始終是天下。

  五月三日,朝鮮王李倧指派使臣來盛京承奉朝禮與謝恩表詔,使者當朝懇求面見朝鮮被囚的昭顯大世子,皇太極卻以使臣不敬朝堂之名治了來使的罪。這個訊息迅速傳回朝鮮,人人心知肚明,大明皮島的攻克與否和昭顯世子李溰的性命緊緊系到了一起。而我除了在心中默默歎息之外,依舊無能為力。

  五月的最後一天,皇太極做出了另一個讓我震驚的決定,他指派了章京尼堪為主帥出征瓦爾喀。許久許久前那個熟悉的名字在腦海中立即清晰地浮現了起來——賽陽啊,三年前無辜被發配瓦爾喀的賽陽!戰爭的殘酷是不會顧及任何人的,如此一來,賽陽怕是又躲不過這魚池之瘍了。

  就在征伐瓦爾喀的大軍開拔數日之後,鄔聿敏卻再一次踏進了我的視線。已經足夠混亂的局面,卻沒有料到還有更『精彩』的下篇。

  鄔聿敏坐定後,為難地幾乎開不了口,但是痛定思痛,她還是說了令我震驚的話:「賽陽已經被帶離了瓦爾喀,本來是要押解入京的。」「什麼!」我幾乎認為自己聽錯了,全身神經迅速地收緊著。「是皇上的旨意。賽陽身上帶著瓦爾喀叛首至關重要的東西。」鄔聿敏沉寂地說。我不懂,「什麼意思?什麼叛首?和賽陽又有什麼關係?」鄔聿敏無語地搖了搖頭,繼續說出的話卻令我頓感芒刺在背。「這個請恕鄔聿敏也並不知道。但是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被指派押解賽陽的兵仕卻在朝鮮的鹹鏡官道上全軍覆滅。賽陽也自此下落不明了。」

  我的腦袋感覺快爆炸了,無論我怎麼追問,鄔聿敏卻再也提供不了任何信息給我了。她臨走前言辭間的目光閃爍,再加上賽陽在朝鮮失蹤的事實,一切的一切不得不令我直覺地與李溰聯繫在一切。太多的心事與困惑不安層層壓下,已然令我感覺透不過氣來。可是我卻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接下去幾天,我小心觀察著皇太極的一言一行,可是他卻一如往常,似乎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的痕跡。賽陽在朝鮮失蹤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怎會完全不在意?我越來越沒底,越來越不安。不確定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麼事情,還有多少人要被牽扯其中。

  「你這些天眉頭越擰越緊了。」某天晚上,皇太極平淡的語氣擊中我的軟肋。他深邃地眼神探究著我想要躲藏的窘迫。「有心事為何不說?」抬起的雙眼撞上他奪人心智的目光後,我倉促轉身,隨手拾起方桌上素瑪為肚中孩子做的新衣衫掩飾地說:「我能有什麼心事啊!整天好吃好睡的,你別杞人憂天了。看這身小旗服做的簡直可愛透了。這小領子——」

  皇太極寬大的手掌突然壓住我無助抓住小旗服的手,他固執地拉回我,逼我直視他。「別作無謂的掩藏,這樣只會使我更擔心。」他皺起的眉頭幾乎擰疼了我的心。我的眼淚更是不爭氣的溢了出來,知覺地迅速拭去淚水。還想掩蓋多重焦慮的心緒,他卻望著我堅定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再隱瞞了。

  這些日子以來我的所有壓抑情緒居然瞬間崩裂坍塌,我居然像個孩子一樣的嚎啕大哭了起來。真的感覺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了,心中無盡的秘密,顧慮與自責近乎快將我吞滅了。皇太極卻被我突如其來的表現嚇傻了,居然第一次怔忡得手足無措。

  「你——你這是怎麼了?」他慌張地盯著我問。我撲進他的懷裡,索性一次哭個痛快,反正現在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等我哭得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我也終於做了最後的決定。皇太極安靜地注視著我,輕輕拭去我掛在臉上的淚水。「我要見李溰。」我深深吐出一口氣,看著他堅定地說。皇太極的臉瞬間陷入陰暗,沉聲問道:「理由?」

  我不敢繼續直視他的面容,轉開身去,坦白地說:「因為失蹤的賽陽,也因為你和——我自己。」「賽陽的事——你全都知道了?」他的口氣有些許驚訝。「知道的不多,不過大體明白她的安危與李溰有關,也與你征伐瓦爾喀有關。」既然皇太極大費周折押解賽陽回盛京,不言而喻自然有其特殊的目的。

  皇太極沉默了,眉宇間籠上黑暗。我繼續說道:「還記得我說過我也許瞞了你許多事情嗎?其實我——早就認識李溰了。」屋子內變得越發靜得可怕,我甚至聽得到皇太極有力的呼吸聲。

  半天,他才開口問道:「有多早?」我猶豫之中答道:「早在——進入盛京之前。」「那麼在朝鮮虜劫你的人呢?」他隱忍的口氣,讓我更加反轉身背對著他。我知道他在懷疑什麼,我卻不得已咬著牙搖了搖頭,昧著良心再次欺騙了他;因為我不能選擇此時火上澆油。

  「要見他為什麼?」皇太極固執地拉回我的目光,逼我直視他深邃的雙眼。「他需要一條活路,朝鮮人要他們世子的平安,而你需要皮島的佈陣圖與賽陽;不是嗎?」賽陽不明擺就是朝鮮人要交換的條件嗎?「他憑什麼給你佈陣圖?」皇太極開始散發危險的味道。「我不敢保證李溰會怎麼做,但是儘管讓我試一試吧。就算什麼都得不到,我也總算努力過了。至少不會再自責了。」我坦白地望著他,期待著他的答覆。「讓我想想吧。」皇太極語氣沉重的可怕,然後撇下我走出了臥房。我無力地坐到了床沿。雖然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是我卻已經感覺舒緩了許多,至少我不再為了自己的無動於衷而自責了;但是許多人的命運還是全在皇太極的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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