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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你現今所處的地方,叫做雁過山。在淮安叫做黑旗寨,在山嶽則叫做拔毛寨。」

  第十九章 滿山盡是搓澡男

  沒名沒分的,寧非留在了丁孝家裡,他家兩老都出了遠門,據說是陪山寨大當家一起走的,兩個月方回來。丁孝還有一個弟弟,現在面都沒見到。

  寧非初始覺得很尷尬,隨時做好了準備要面對丁孝弟弟的質問,諸如「這個女人從哪裡來」,「無親無故為什麼要住在我們家裡」。也怪她可憐,前世加今生,所遇非人不勝枚舉,就算不用火車皮,至少也可以用集裝箱來計量。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只能步步小心,堅信天上沒有白掉下的餡餅,事事堅持等價交換原則。所以遇到丁孝白留她在家的情況,反倒不知所措了。

  黑旗寨,在淮安國說起絕對是人人為之色變的恐怖地方,而真正進入山寨,反而覺得此間生活寧靜安逸無比。沒有女人間的爭風吃醋,沒有小人裡的蠅營狗苟。

  寧非是在露宿中度過除夕和春節的,荒山野嶺中不知季節,直到進入了下一個城池,看到滿地的火盆和竹筒殘燼,才知道新的一年早就過了。寧非沒有在這裡過過春節,記憶裡,江凝菲每年都會在兩老的指揮下折斷院子裡的竹子,斬斷成尺許長的竹節,除夕夜裡一堆兒地丟在火盆裡面,劈劈啪啪的響得熱鬧。江南家家戶戶都要燃爆竹的,趨吉避凶圖個好兆頭。後來到了淮中京,還是要燃燒竹段的,但那是粗使丫頭的差事,江凝菲第一年不知規矩地想去幫忙,得了個沒大沒小的評價。

  雁過山,距離江南和淮中京不知幾百幾千里,不知道這裡過除夕是怎生一幅情景。直到現在,寧非還不是很明白自己來到這個傳說中人人茹毛飲血的黑旗寨代表著什麼意思。

  幾天之後,她終於能夠自己下床做些活動了,丁孝總被印象裡寧非前些日子隨時能斷氣的模樣鎮著,叮囑她還是臥床休息為妙。這種論調不論是甯非還是許敏都嗤之以鼻,寧非前世的觀點是「生命在於運動」,許敏也說成天躺在床上不是辦法。

  山上冬季多雨,幾乎隔幾日就要下一次,這日又淋淋瀝瀝下起來了,山風吹得呼呼直響,豆大的雨點子從外面打進來。雨越下越大,茅草屋頂終於撐不住,屋子裡好幾個地方的茅草被洇濕,濕跡逐漸擴大,最後屋子裡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丁孝一大早出門采藥去了。不知不覺都到了元月末,正是採收早春芽藥的季節,不知道他在外面是否被淋成了落湯雞。寧非將床頭的冬衣都穿起來,出了被窩,將床底的盆盆桶桶都翻找出來,擺在地上的水窪處,接住斷斷續續滾落的水珠子,可兩個盆兩個桶很快就不夠用了。寧非前幾日發現床下有這麼多盆和桶的時候還不能理解有什麼用,現在是切身體會到了,難怪丁孝會對她的問題嗤之以鼻,敢情是將她當成了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了。其實……直說不就成了嗎?

  這裡不比徐府,屋子很簡陋,地面就是被夯實的泥土。平時掃地都能刮出一堆灰來,雨水淋在地上,立刻就要變成泥窪。

  寧非叉著腰站在屋中央,嘆服地看著唯一不會被落雨殃及的地方——架子床。床頂是密封的,落雨不會淋到床上的被褥,勞動人民的智慧果真是無窮無盡的啊。

  她緩了口氣,就去壁櫥上找水罐和海碗,好不容易把各處漏水都接住了,免了屋裡變成泥潭沼澤的慘狀。她跌坐在方凳上,捶打著有些酸軟的腿,這不,幾天臥床不動,好好的人都變成了半殘,動幾下就覺得累了。

  屋子外面隱約傳來男人的歌聲,不知道在唱什麼,這種方言是寧非沒有接觸過的。

  剛開始只有一個人在很遠的地方唱,穿透了雨聲,隨著山風飄進來。後來就有人應和,不知不覺,竟有好幾百人遠遠近近地在對歌,狼嚎一樣。一狼領頭,群狼應和。

  寧非站起身來,從牆上取下丁孝的蓑衣披上,戴好他留下的斗笠,找到一把油紙傘,拉開門走出去。

  雨點打在油紙傘上,劈劈啪啪的。寧非走得遠了些,門還留著,其實是根本沒辦法關,據說屋子新建時確實曾配了門閂和掛鎖,但是天長日久沒有用處,都不知道丟哪裡去了。實在有機密事情不宜為外人看見時,才會取一大把筷子代替門閂。

  雨真的很大,白茫茫一片,蒙蔽了遠近的天地。滿眼的灰和白的色調,空闊的水墨山景,雨色連天,放眼不知何處是天際。

  這樣的大雨中,男人們的歌聲居然如此清晰。不時伴隨嗷嗷的叫喚,如同鬼哭狼嚎。

  寧非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

  雨地裡,遠遠近近的不知道出來了多少男人。寧非揉了揉眼睛,不大相信眼前所見——這真是,真是有史以來最為壯觀的群體洗澡場面!

  的確是空闊的水墨山景,雨色連天,的確是一呼百應,山歌似錦……但不得不說,男人就是男人……

  山頭上下,成百上千的男人們脫了上衣,在雨下搓澡。寧非所處是接近山頂的地方,稍一低頭,就看到層層疊疊的澡友們。他們或坐或站,三五成群,有的坐在道邊石頭上用砂岩搓腳板子,有的趴在石階上任由同伴用瓜瓤使勁揉搓後背。也許因為冷得發慌,一些人大聲嚷嚷著叫喚,山對面那邊嗷嗷地唱起語言不明的歌,山這邊也沒少回應的。

  寧非扶額想: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這點是毋庸置疑的。問題是,寧非想,社會性動物的社交形式顯然差異甚大。中世紀西方國家的上層貴族就是喜歡舉辦舞會聯絡感情,中國唐宋時的達官貴人也酷愛夜宴春遊高朋滿座。現在這個情況肯定是更古老、更原始的交流方式——洗澡!據她所知,古羅馬時期和羅馬帝國時期,男人們喜歡在溫泉裡或澡堂裡聯絡感情,就是到了現代,土耳其男人們還保留著這樣的傳統。

  一個人興沖沖地奔跑過去,路過甯非身邊時在她的斗笠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哥們兒,怎麼不把衣服剝了,弟兄們一起爽快爽快!」不等回應,猴子似的從山道上一溜兒地跳下去。

  甯非簡直望人海興歎了。

  原來,共同洗澡是男性生物所特有的群體交流的有效方式!

  山頭上下忽的歡呼震天,呼哨四起。寧非被震了一跳,四處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轉身回首抬頭,看到一名身著漆黑長袍的男子正從山上走下。

  山勢很陡,雨霧蒙眼,那身黑色的長衣被雨水打濕,沉重地垂著。有時被猛烈的山風從下往上灌去,沉重的衣擺劈啪翻卷開來。

  衣黑如濕,說的大概就是如此。

  甯非尚是首次得見如此人物,仰頭看著。

  蘇希洵因被雨景吸引而出來散步。他開始還撐著一把傘,可那雨實在是大,不一會兒就被淋得衣擺全濕。低頭四望,到處是山寨的弟兄好漢,不由得心生豪情,將油傘拋在一邊,任由大雨劈頭蓋臉,氣定神閑地逐級下山。

  有人發現他從屋裡出來,忽然歡呼起來,他停步在巒石上,聽到山頭對面有弟兄氣運丹田大喊道:「二當家也是來和我們搓澡的嗎?」

  此番更是一呼百應,山遠山近,眾弟兄大喊道:「二當家一起吧,一起吧!」

  不一會兒就變成,「二當家,脫一個!二當家,脫一個!」

  「脫了衣服好搓泥,搓得乾淨娶媳婦!」

  蘇希洵微微一笑,將手慢慢抬起,伸向衣帶。隨著他的動作,山上山下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氣氛愈趨熱烈。可是就在解開衣帶的前一刻,他停下手不動了,立即又是滿山遍野一片失望的噓聲。

  最近的幾個男丁叫道:「難得好大的雨,二當家不與我們共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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