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寧非 | 上頁 下頁
二六


  第十四回 引弓雙流箭,寒血濺五尺

  三弦這種樂器器如其名,琴身甚像二胡,卻有三根音弦,奏響時不用琴弓而用刮板或戴甲。時人謂之曰音如金戈鐵馬,與其說它是絃樂器,不如說是打擊樂器。

  可那個年輕人彈彈停停,不見戰火紛飛之意,反而有淒涼悲苦之心。寧非不時往那邊望上一眼,漸漸覺得這正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寫照。

  兩個孤身客默默無言。忽然擋門的棉被被大力掀開,走入一群赭紅穿戴的城巡戍來。寧非被撲面的冷風吹得窒了呼吸,掩面咳嗽,門口那個年輕人抬起頭看向來人。

  幾個城巡戍正是在京外百里地內佈防搜人的其中一撥,因天色晚了,想隨便尋一地暖暖手腳。看到那個灰衣年輕人的臉面,當先那人停下腳步,疑惑地端詳數眼。

  「頭兒。」

  「怎麼?」後面一個城巡戍跟上來詢問。

  「你看……像……黑旗寨……」

  ……

  寧非離得遠,沒能聽全。但見七八個城巡戍圍住了那個青年,個個都是既緊張又興奮的樣子。

  為首的那人衣邊鑲了黑色,是長城巡戍一個級別的城巡使,當先問道:「你是哪裡人士?」

  青年恭謹謙卑地站起身來,溫言回答:「回城巡使大人,我乃京中徐燦徐將軍府上樂伶,姓丁名孝,此番過年得管事應允輪休,回家省親,因而在此度宿,並非是黑旗寨的匪徒。」說完就遞上一封文書。

  城巡使就油燈看了之後,神色大霽。將文書遞給丁孝,「你可是淮安人士?我看你樣貌不像,險些冤枉好人。」

  丁孝笑道:「我父親是淮安人,母親卻是西域人,因而相貌異于常人。」

  因他面對寧非這邊,吐字清晰,中氣十足,就讓她將那番對答聽得十分清楚,並且終於看清楚了他的面目。細眉深目,長相極為秀麗,身高腰瘦,文人氣味十足。

  她在記憶裡面搜尋著關於徐燦府上樂伶的信息,就是沒見過這樣長相的,可是不知為何居然感覺到在談吐之間有些熟悉。

  城巡使排除了對丁孝的懷疑,又走過來問寧非道:「你是哪裡人氏,因何孤身上路?」寧非沉住氣將隨身包袱取出,揭開一角讓城巡使看。

  那件從府衙中領取的土灰藍外裳十分突兀。好人家的子女,可以穿湖藍的、青藍的、蠟藍的,但就是不能穿土灰藍的。城巡們看了一眼就不再詢問,均覺得這是個晦氣女人,趕緊找個靠近爐火的地方坐了,大聲吆喝著叫掌櫃的出來上酒。

  丁孝彈撥起懷中的三弦琴,琴聲漸急。寧非還是坐在原處,手中茶水已涼。

  城巡戍喝完酒就離開了客棧,寧非拿到了需要的物件也回了房。

  約略休息了兩三個時辰,天色未明,寧非自己醒了。桌上的油燈還在燃著,燈油幾被燒幹。她匆匆收拾了行李,找出剪刀將頭髮斷了小半,用木簪綰了個頂髻,又取了方巾包扎實了,換上從京城帶出來的雜役短裝。

  屋子裡有一個小小的陶盆,裡面注滿了略帶渾黃色的水,上面凝了半層冰碴子。沒有鏡子沒有銅鑒,她就對著那陶盆仔細觀察,左看右看還是覺得不像男性,最後長歎一口氣,只得作罷。

  打扮得不倫不類也沒辦法了,最重要的是,男裝短打比女裝方便行動得多。

  甯非敲響掌櫃的房門,與他把下房押金結了,自到馬廄牽走馬匹。馬廄裡邊還有一匹漆黑卷毛的騾子,不知是掌櫃用來拉貨的還是昨夜那個丁孝騎過來的。

  她悄悄扯馬出去,這裡連個馬踏子都沒有了,嘗試了兩次才順利地翻身上馬。

  從此處往南再不見人煙,城巡戍的守備也就暫到此處為止。

  寧非很輕,棗子行走得十分輕鬆。天色漸漸亮了,在清晨的這段時間裡,寒風蕭瑟最是寒冷。馬匹四足纏了裹布,背上也墊了厚厚的狗毛墊子,寧非仍唯恐它被凍著了,不時輕輕拍撫馬頸。

  行了大約十幾裡地,寧非忽然覺得身後有異,遠處似乎有馬蹄踏地的聲響。回頭看去,在禿樹枯枝之間,有兩個騎馬的男人贅在她後方百米外,看服色應該是城巡戍。

  兩個城巡戍見她回頭,似乎相互討論幾句,其中一個打馬追上前來。

  作為律師,有時候會接到異地案件,獨自旅行的能力也是要在那個行當中生存所必需的。老律師總結的經驗簡單易懂: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在路上,你很安全;如果你周圍有了別人,危險就來了。

  從看到那兩個城巡戍開始,寧非就繃緊了身上每一根神經。左右看看,四下裡荒無人煙,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沒辦法呼救。甯非是成年人,見事極豐,絕不會像個幼稚小女生那樣,以為見到了官兵就等於安全,相反,官兵裡恰恰有很多就是人渣。只希望這次是她多心。

  她沒有騎過這種不帶馬蹬的馬匹,預估了一下,怎麼也跑不過他們,最後選擇了停在當地,藏在披風下的手則再次確認匕首插放的位置。

  當先那個男人很快追了上來,隨後那個很快也到了,正是前一天晚上在小客棧裡喝酒的。

  為首那人臉上掛著笑接近過來,騎在馬上一把抓住寧非馬匹的韁繩,牢牢地攥在手中。

  不祥的預感成為了現實,寧非的心臟急劇地跳動,頭臉的肌膚像是被扯皮一般緊繃著。另一個城巡戍也追了上來,跳下馬來到她腳下,一把扯住她的腳踝。寧非只覺得腳踝上那只手如同令人噁心的軟體動物的吸盤,軟軟糯糯地摩挲了兩下之後,猛一使力,將她扯落下來。

  寧非悶哼一聲,撞進那個城巡戍的懷裡,一時間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倒是城巡戍悶笑著說話,「小娘子孤身一人上路,就不怕遇到大野狼嗎?」

  另一個騎在馬上的也下來,「漂漂亮亮的一個姑娘,怎麼穿得跟個男人似的,真是倒了胃口。牟兄,把她頭巾取下來吧。」

  抱著寧非那個姓牟的男人點頭道:「霍賢弟說得是,果然是有點倒胃口。」一邊說一邊將寧非頭上方巾和木簪取了,漆黑的發直直地散落下來,牟城巡讚歎道,「這樣好看得多了,偶爾打點野食也是不錯的。」

  寧非霎時間眼前昏暗,頭暈目眩中全身上下刀割棍打似的疼痛。那是幻覺,全部都是記憶深處之痛。她知道的,他們最後肯定不會讓自己活著。這片森林茫茫無邊,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口。壞事做完之後將人滅口,隨便往哪裡一塞,就不必擔心會被人找到。

  古代的名案奇案之所以存在並被記錄下來寫成各種傳奇故事,那是因為被害人的屍體就那麼隨隨便便地出現在活人們的眼皮子底下。如果人死了被埋得不知所蹤,過得兩三年骨肉成泥,誰還會知道有那麼一段命案存在。

  寧非死過,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後悔和怨恨。死前所見是一片被城市霓虹污染了的天空,黑暗的小巷裡偶爾閃過刺傷眼睛一般的銳利刀光。

  ——你殺過人嗎?

  ——如果有人要殺你,你下得了手嗎?

  ——殺與不殺之間只有一紙之隔,跨過這條坎的能夠活命,跨不過去的就只能做刀下冤魂。

  老律師說過的話,她每一句都記得,字字箴言,問題只在於能否做到。

  她死過一次,教訓慘痛,全是因為她下不去這個狠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