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寧非 | 上頁 下頁
二五


  他心裡隱約有了些準備,然而當聽到闔府上下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二夫人行蹤這句話時,依舊不由得勃然大怒。他狠狠一掌拍在烏木幾上,那小桌哢嚓一下折了條腿,丫環剛剛放上去的茶盞當的一聲摔下地去,熱茶潑在徐燦腿上他也恍如不覺。

  高嬤嬤趕緊從腰後抽出手絹,上前要為他擦去茶漬,徐燦看也不看她一眼,抬腳將她踢在一旁。他平素絕不是如此粗魯無禮的主人,今次實在是被氣得昏了神志,幾個管事的也都沒見過將軍何時有過如此大的火氣,心驚膽戰地躬身伺候,誰也不敢抬頭看他。

  徐燦心浮氣躁,一時間想到可能是自己做得太過分讓江凝菲傷了心,才將她逼得偷偷跑走,一時間又想到自己畢竟是她的丈夫,別府的男人莫說是把女人關到柴房裡,就算上鞭子動大刑也是有的。想來想去無非就是想要把江凝菲找到,懲罰一頓然後再好好勸勸,讓她以後不能再生了此等逃跑的忤逆之心。

  江凝菲說不定現在還躲在府上,就算到了外面,她孤身一個女人如何生活,過不得幾日就會自己回來的。想到這裡,徐燦終於稍微放下心來。

  過了半晌,聽到徐燦沒有做聲,急喘的氣也平了,終於有雜役管事小心翼翼地說道:「將軍,我剛剛去查二夫人的行蹤,遇到一件奇事。」

  「奇事?」徐燦正扶在窗前生氣,口氣十分不好地問,「與二夫人失蹤有何關係?」

  「似乎沒有關係……但是……」

  「說來聽聽。」

  雜役管事從袖口裡掏出一個拆開的信封,遞給徐燦說道:「前兩日,廚房的丁師傅突然不見了,雜役們以為他到外面喝酒不知道醉哪家去了,也就沒有報來。今日去查二夫人行蹤時,我們進到丁師傅房中,才發現他已經留書出走。」

  徐燦劈手奪過來,將內裡紙箋粗略看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完一遍複又返回去重新細細讀了。

  他難以接受地閉上眼,緩緩搖頭,低聲道:「原來我竟然錯怪於她……」片刻後,他對高嬤嬤道,「你去宮中一趟,將太醫房的章太醫、侯太醫請來。」

  說完無力地揮袖讓眾人退下,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呆著呆著又去看手上的信。

  信上言及公主難產的緣由,是丁師傅特意在公主食物中多添了西域進來的紅花。原來那丁師傅有一半的西域血統,父母生有他及一個妹妹,妹妹的外貌隨了她母親,長得極是貌美,不幸被征入宮中,又遭銀林之妒,數年前被銀林下令杖斃。信末落款: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銀林善良賢淑,丁師傅居然說她下令杖斃宮女,對此徐燦說什麼也是不會相信的,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

  可是丁師傅留書上寫得明明白白,公主難產,罪魁禍首是那味添加在膳食中的紅花,與江凝菲沒有任何關係。

  他前些日子是如何說的了?說江凝菲惡毒,是個毒婦,然後還甩了她一巴掌,將她關入柴房。凝菲從小到大也沒有受過如此委屈吧,難怪會跑了。

  徐燦衷心祈求江凝菲能夠早日消氣,回到他身邊。天這麼冷,那小丫頭一個人在外面吃不飽穿不暖,肯定很難受了。他一定不會多做責怪,一定會好好賠小心賠不是,一定再不被怒氣衝昏頭腦地打她傷她。

  甯非離開徐府的當日,從南城門出去。沿途看見許多手持卷軸搜尋要犯的城巡戍,他們對寧非是看都不用看即行放行,顯然她與被緝之人的身形差異極大,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

  寧非沒能看見卷軸上的畫像,心想不知是什麼江洋大盜竟然如此勞師動眾。看他們不時將砍刀抽出來塗抹一些綠瑩瑩的毒物,可見那江洋大盜還是個十惡不赦,可以就地處決的。

  當日黃昏,她在一家簡陋的客棧停腳歇息。

  掌櫃從業數十載,所見獨身上路的女子寥寥無幾,大多是江湖孤身客。甯非不理會他略帶訝異的神情,要了一間下房。這間房子價錢便宜,住一晚上才相當於半兩醬肉的價錢,不過要與四五個人打通鋪,幸而掌櫃的好心見她是個女子,就給她安排了一個空屋。

  江凝菲的原籍遠在江南,可是她並不想去江南度過餘生。

  一則是她想到棄婦休妻是怎樣一種生活場景,就聳肩作罷。誰願意被聚集在濟善堂一個圍子樓裡過一輩子,平日除了為濟善堂做事掙點度日金就沒有別的活動。

  一則是徐燦那廝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要到江南去尋她。凡事都要往最壞的情況去設想,日子才能過得安心又滋潤。好吧,寧非自然而然地將徐燦會找她這件事當成了最壞的情況,並且已經預計到徐燦一定會想方設法將她尋回。

  世人常說甯往東北千里,莫近西南一寸,因為西南多匪徒,就連鼎鼎大名的黑旗寨也是在山嶽與淮安之間的西南門戶。可越是這種地方,「流動人口」就越易生存。官府勢力不大,不論是將精力投注于剿匪大業之中或是只求苟安,都不會有誰去關心來自京城尋找棄婦的文告。

  想到自己現今的身份才不過十七歲,就要考慮如何度過餘生,寧非很無奈。

  推開黃皮紙糊了數層的木窗,天邊夕陽已落,遠近餘雪未消,昏黃的天色洇染了樹丫山頭上的白雪,天上天下光霧彌蒙無邊。

  眼前所見一片寥落,到處都是細密的枯枝禿樹,一條細細的道路延伸至遠,再不見人煙。

  寧非不能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每走出一步都要想好之後幾步的事情。

  這裡不是她所熟悉的社會,城池與城池之間是廣袤無邊的森林地帶,沒有路徑也沒有詳細的地圖,沿途不會有隨處可遇的酒店旅館。每日出發必須要計算好速度和行程,否則就會落得個露宿野外的下場。

  這裡不是她所熟悉的年代,離開了城池鄉里就意味著數不盡的風險。這個年代的露宿野外絕不會像郊遊野營那樣安全瀟灑,因為森林裡到處是饑餓的野獸,還有蛇,還有毒蟲……甯非爺爺年輕的時候還獵過熊殺過狼,她明白山林裡面的危險不是城市人能夠想像的。從現在開始的一段路程,對她而言將是迄今為止最大的考驗。

  寧非在腦子裡默想,迅速給自己列了一條清單,那些都是安全通過無人區所必需的物件。是的,既然其他人能夠安全通過無人居住的荒林區域,她沒有理由做不到。

  天色漸暗,寧非到廚房找了個炭條,在一張黃皮紙上列明諸如繩索、沖牙、雄黃酒等物,找掌櫃的幫她搜羅。如果不是還有炭條可用,連寫個字都要花上一盞茶時間研墨,寫完了還要花一刻辰光洗筆,寧非心想這真是讓人煩躁得發瘋的見鬼生活。

  掌櫃得了一吊銅錢,默默一算,自己為她準備好這些物件後還能多得十數枚,樂顛顛地跑到後堂去尋店裡能用的物件過來。

  甯非就坐在大堂用飯的松木桌旁,手裡捧了一杯熱茶慢慢地啜。

  大堂裡突然傳來噌的一聲響,她被驚了一下,不過處變不驚早成了她的職業素養之一,坐在松木方桌旁不動聲色地往發聲處看去,只見昏黃油燈豆大的火光之外,靠門邊坐了一個灰衣年輕人。

  大堂裡為了保暖又用棉被將門窗封了,燈光昏暗,面目看得不大分明。

  他左手執著一柄三弦,右手捏了一片刮板,彈了一聲之後就垂頭坐在那裡,許久之後才用捏了刮板的手去取桌上的茶碗,細細喝了一口之後放回去,又連續彈了數響。

  年輕人抬頭往甯非這邊看了一眼,現出有些驚訝的神情,不過很快收斂了,低頭繼續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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