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寧非 | 上頁 下頁
二三


  江凝菲死了,怨和怒被留了下來,留下了求而不得的執念,掩蓋了另一些溫暖平靜的記憶。

  她那個會被夕陽餘暉所充滿的小小的房間,有一個架子摞滿了線裝手抄書,那是徐父徐母要求她抄錄的;牆上掛的一面滿是洞孔的木靶,那是她曾經與徐燦共用的;還有她珍愛異常,長大了捨不得丟棄的小桌小椅,失去了彈力的烏木長弓。

  江凝菲一生所做種種,全都是為了徐燦。也許對不起徐家父母的苦心,可江凝菲應該擁有她自己的人生,真的要走了。

  甯非挑了貴重易攜帶的金玉擺件和首飾細軟塞入包袱,然後吹熄油燈,將掛在窗戶上的黑布取下。在後院架子上,掛滿下人的舊衣服,她尋了兩套不起眼的,一套自己換上,一套塞入行囊備用。

  三更起,廚房已有輪值的起來燒火做飯。

  五更時分,天色漸明,正是雜役起床洗漱的時間,銀杉園和芳菲苑尚且安靜,雜役所住的長房周圍一片混亂。

  甯非從後門離開徐府,沒人留意。

  府衙剛開門,就迎來了第一個告事的。衙門正門平日緊閉,有人在外擂鼓告官司才啟門升堂。可衙門偏門是開的啊,辦理戶籍遷轉隨時可以入內。

  這個辦理戶籍遷轉的是個女人——專管戶籍遷轉的衙差嚴曉整一看她拿來的文書就有點傻了——還是個鼎鼎有名的女人。

  嚴衙差對於休書內容十分不信,取出各房各府的花押冊子核對,居然是真跡,他就真的歎氣了。

  面前這婦人哭得太厲害,嚴衙差很無奈。

  不多時聚集了一干衙差在他旁邊詢問發生什麼事了,居然還有人調侃,「想不到堂堂嚴四哥也會調戲有夫之婦。」

  嚴衙差無奈,拿出婦人遞交的休書一展示,大家也覺得自己很是摸不著北了。

  想當年,徐社楣上將軍過繼之子徐燦,辦個婚事是多麼轟動。他放著堂堂駙馬不做,朝堂上與皇帝陛下據理力爭,非要與個鄉下的童養媳完婚,那是發了哪門子的癲癇。徐燦是一等一的好運,最後不但娶了公主,還得與他那童養媳圓房。羨煞好幾個同是娶得當朝公主卻被管得死死的不能納妾的大老爺們。

  結果呢,當年風光入門的徐府二夫人今日一早就號啕大哭著奔入府衙西偏門要辦戶籍來了。

  這是多好聽的段子啊!能在這件事裡插一腳是多麼有面子的事情啊!

  淮安國文官被武將打壓得厲害,彼此越發看不對眼。淮中府尹和府尹手下的衙差說白了都是辦文的,歸在文職一類,越發愛看這樣的熱鬧。

  江凝菲被賣入徐家當童養媳有賣身契,嫁入京城與徐燦圓房,賣身契也附在了徐燦的戶籍上,表示她生是徐燦的人,死是徐燦的鬼。

  此番出走,必要名正言順,程序走完之後,又有徐燦簽押的休書為憑,他再想要翻案就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能夠重娶江凝菲一次。此後,徐燦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誰叫他簽字畫押都在呢。

  寧非被他們熱情地接待,落座在衙門偏廳裡,就有人自告奮勇速去調取戶籍文檔。她前世本就是和這類人打交道的,深知他們愛聽什麼,不愛聽什麼,聽到什麼就會樂意去跑腿,聽到什麼就會裝聾作啞,煞有介事地真沒看到過你來。

  她一頓淒苦訴說,徐燦如何對她,下人如何欺她,昨日無故責怪她讓公主流了孩子,將她關入柴房,半夜又起來強逼她親自寫下休書正文,以此羞辱於她。

  幾個大男人聽得義憤填膺,口口聲聲罵道:「王八羔子的徐燦你丫算個哪門子的男人!」

  不片刻,有出外買早飯的衙差提了兩籠食屜進來,一進來就興奮難抑地說:「哎,有熱鬧看了!我聽東街賣餛飩的青姑娘說,徐燦府上鬧大發了,公主生了個死胎,二夫人被關進了柴房。他徐燦當年不是情聖嗎,哈哈,也會鬧出這樣的事情給我們看熱鬧……」

  他一邊說一邊就有衙差給他打眼色,這人明顯是個反應慢半拍的,直到看到衙差們如眾星捧月般圍在一個女的旁邊端茶遞水,而那個女的淚眼朦朧、梨花帶雨……傻傻地問:「這是哪位小嫂子啊?」

  才問出口,就見那女人仿佛抽不上氣似的抖了幾抖,猛然之間一通號哭,這位慢半拍的終於知道自己也鬧大發了……

  寧非一副羞憤欲死的神情,看得衙差們暗呼造孽,不敢再刺激她。

  這是天子腳下,平時死一兩個人沒啥問題,可是要是被政敵揪住把柄就糟糕了,而且還是徐燦府上的棄婦,要真在衙門裡觸個柱、跳個樓的,那以後就別想混了。

  如寧非所願,半個時辰之內,諸如調取戶籍、銷戶、遷出、辦理遷轉文書的事情全部辦妥。嚴衙差將一套土藍色的布衣交給寧非,說道:「此後日子艱辛,你若有難處,可來找我們。徐燦不念舊情,並非人人都像他那樣。」

  甯非點頭應是。自此後,那張落有徐燦簽名真跡的休書就代替那張賣身契,附于文書宗卷之內。江凝菲生是徐燦的人,死後也該有自己的人生。從此之後一刀兩斷,再不相干。

  一干衙差將她規規矩矩送出偏門,她將披風上的套頭拉上,立時混入南來北往的行人之中。

  寧非去當鋪將從徐府帶出的物件換成碎金和銅錢。櫃房看她年輕,生怕她是盜取哪家財物過來洗錢的。

  寧非取出另一份文書,上書:今日休妻,當年隨人入府之嫁妝悉數退還,嫁妝諸品如下……最後是徐燦的簽字畫押。

  徐府此前有一些周轉大項,偶爾要到當鋪籌措些銀錢,櫃房因之對徐燦的印鑒認得很熟。

  他仔細核對各府各房留錄的簽名花押冊子,文書上的並非作偽。頓時心下大驚,徐燦看上去挺鍾情的一人,居然不聲不響就把二夫人休了。今晚回家可與自己婆娘好好講述一番,順便提醒她要老老實實為人妻,否則徐府二夫人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有徐燦簽字畫押為憑證,寧非將一應事情辦得妥妥帖帖。到得城門,秋雪牽了一匹棗紅色的北方大馬站在城門裡側。

  寧非自她手裡接過韁繩和馬鞭,從包袱中取了一個盒子出來交與秋雪,「這便是『三屍腦神丹』的解藥,一共兩枚,可保你半年之用。我此去只需月餘,給你兩枚是為了以防萬一,你千萬要收好。」

  秋雪尚不知道寧非已經將休妻出戶諸般事宜辦理妥帖,寧非要她去做什麼都一一做好,唯恐寧非將她丟下不給解蠱的藥物。

  寧非又將一份書信和幾錠元寶遞給秋雪,「我對將軍不告而別,將軍或許會怨怒。這世上沒有能包得住火的紙,事情若查到你頭上,你也說不明白。到時候儘管將此信交與將軍,元寶你自己留用。」

  秋雪聽寧非如此安排,大喜道:「多謝夫人為奴婢考慮得如此周全。」

  「你回府去吧,不要給人發現了。」

  寧非看著秋雪往徐府方向走,直至不見人影。她將行囊搭在馬背上,棗紅大馬十分高大,這時候還沒有馬鞍馬蹬之物,僅有一塊厚厚的毛氈鋪在馬背上。

  她拍拍大馬的下頦,大馬舒服地晃了晃腦袋。

  「就叫你棗子吧,今後可要乖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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