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5)_狂言千笑

五

　　寧非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在火盆上煨著，過了一頓飯的工夫身上總算覺得熱乎了，腦袋也不那麼悶疼了，緩緩舒了口氣。

　　她到此不過十日，身邊盡是狗眼看人低的白眼狼，連丫環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連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現在這個泥丸君雖然可氣，還喂了什麼毒藥給她，可好歹算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了，兩人又沒有利益衝突。

　　寧非心情放鬆了些許之後就說：「真正如同魯迅先生所言，這便是個吃人的社會。若是你不去吃人，就要等著被那些豺狗之輩啃得骨頭渣子也不剩。」

　　泥丸君聽了，似有所感，低頭沉思不語。

　　寧非一愣，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難以置信地問：「你認識魯迅？」

　　「不認識啊。」

　　「你不覺得奇怪？突然說到另一個人……」

　　「我為什麼要為一個不認識的人覺得奇怪？」

　　看來這歹徒髒漢還是個不求甚解的人，寧非無語。

　　寧非對泥丸君說道：「我身體如今不大好，你也要在這裡養傷，我是盼著你早日養好了早走的。但你也見了，闔府上下的丫頭雜役多不聽我使喚，我今日便要使壞拿捏一下那個丫環，以後也好聽任我差遣命令。因此今日還請您暫且移步柴房休息，明日再來這裡休養吧。」

　　泥丸君當機立斷地道：「也好，各人有各人的難處。」說罷再不廢話，起身穿窗而出。寧非只覺得眼前蹤影一閃，便不見人影，只餘一扇半開的窗戶在寒風中吱呀作響。

　　第三回辣手對毒腸，下手先為強

　　寧非把衣服烤暖了，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下腹又脹痛起來，不過沒的選擇，她也是在為生存打拼。稍微緩口氣，即抬頭對外面叫道：「秋雪進來！」

　　不多時，秋雪率兩個伶俐的丫環進門。

　　寧非此時在屋子裡如同熱鍋螞蟻一般亂轉，額頭上都出了不少的汗，她狀似著急地大聲嚷嚷，「誰見了我的銀牡丹了？」

　　屋子裡的下人都知道江凝菲有一朵銀牡丹，但由於那是徐燦進京前就送給她的物件，下人都不知道其來歷。

　　秋雪才蒙寧非贈送，現在一聽她連聲詢問銀牡丹的去向，自己也是愣了。她畢竟是府邸裡歷練出來的丫環，私底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個粗使丫頭的背脊才爬上這個位置的，壞事做得多，心眼就精明，當即責怪道：「二夫人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方才不是贈與我嗎，現在尚在我櫃頭放著呢。」

　　寧非事前就已經預想了秋雪能有的各種反應，最低劣的一種就是支支吾吾，中等層次的是抵死否認，而當下這樣臨陣不懼，當中撇開關係的，則是最難以對付的。可見徐府上下端的沒有好東西，難怪銀林公主那樣的人混得是風生水起，而江凝菲則是人見人憎。

　　不過寧非比之秋雪的水平，那是高了去了，二話不說就指著秋雪的鼻子大罵，「你這是什麼渾話，我就算把自己性命給了你，也不可能把那朵牡丹給別人！」一邊就往秋雪的住屋去。

　　寧非所住的院子，粗使丫頭們住一間通鋪的長房，另有一間獨門獨屋的耳房是分給身份較高的大丫環的。

　　跟著秋雪進屋的那兩個伶俐丫環，以前和秋雪一起欺負江凝菲，但是私底下又被秋雪等大丫環欺負。寧非把人性看得透徹，像銀林、秋雪這等人，只能日日求神拜佛祈求自己千萬別落魄，因為她們這種人得意時自然有人山人海一般的簇擁者，可若是一朝失勢，任誰都要往她們背上踩兩腳。

　　門外不多時就多了看熱鬧的，其中以被秋雪欺負慣了不敢吱聲的人居多，她們平日不大理會這位二夫人，但還是樂於看到秋雪以眾人喜聞樂見的形勢吃一次癟的。

　　寧非站在秋雪房門，不動聲色地將秋雪堵在裡頭。若是要把惡女人反欺負回來，就不能讓自己顯得太高調太惡毒了，上上之策乃是扮弱。旁觀者大多數是不明真相的群眾，只需扮弱使她們產生了同情心那就足夠了。

　　她對屋裡的秋雪弱弱地道：「那朵牡丹是我心愛之物，怎會平白送人？」

　　秋雪在屋子裡面辯解，外面風聲大，下人只聽到寧非的聲音。

　　不多會兒，秋雪出來了，手心裡赫然放了一枚精緻非常的銀牡丹，惡狠狠交到寧非手上，「二夫人若是小氣，初時就不應該說要給我，我秋雪是什麼樣人，難道還要貪您二錢銀子不成？」

　　那群下人都圍在外圍不吱聲，縮著脖子看熱鬧。寧非抓住秋雪的手腕往院外走，邊走還邊抹眼淚，眾位下人心裡均是暗想，二夫人老毛病又犯了，又是要找將軍說理去了吧。

　　秋雪則不以為然，她覺得二夫人做事太不夠漂亮，她說銀牡丹是她偷的，空口無憑的，將軍就能信她嗎？到時候銀林公主也是在場的，公主向來與二夫人不對盤，免不了當場要給二夫人一個好看。她尋思至此，冷笑一聲，不掙扎地由著寧非把自己扯去將軍和公主所居的銀杉園。

　　且說那名泥丸君本名叫做葉雲清，他因事孤身到淮安國都淮中京，不想遇上了夙敵。他計算著對方是地頭蛇，人多勢眾不好對付，自己也不介意托庇于富貴人家的家眷後宅之中，於是便決定先在此處落腳，等風聲過去再上路。

　　先前聽寧非所言，知她是要打壓身邊丫環的氣焰。葉雲清本在一山寨裡領事，數萬口人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事情也打理過一段時間，深知與人打交道時的舉步維艱。只是他不知道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卻要如何拿捏那個氣焰囂張的大丫環。

　　甯非叫他在柴房裡暫避，葉雲清偏不願意乖乖聽話，再者柴房並不舒適，如此想著，他乾脆跑到銀杉園主屋房梁上安頓下來。

　　銀杉園是徐燦為公主所興建，皇宮內庫裡撥錢，請專門匠人動建，端的是華麗奢侈，主樑乃是兩人合抱的鐵杉削成。葉雲清老老實實躺在上面，通身緊貼木梁，一絲灰塵都不曾落下。

　　他進入時本來沒人，心想這倒是個舒適地方，便在梁上打坐運氣，調息才過一會兒，便聽到屋外人聲喧嘩，漸往這邊過來。有下人沖進主屋往東側廂房裡稟報，「將軍，公主，二夫人揪著芳菲苑裡的大丫頭過來了，說她偷了自己的東西不認賬。」

　　不多時，內裡傳來窸窣著衣的聲響。葉雲清看看天色，還未到午飯時分，暗想這對夫婦真是情濃如乾柴烈火，都這時辰了還未起床。

　　他從外面那些喧嘩聲中明顯聽到了寧非的聲音，忽而愣住。她來這裡做什麼，怎麼是這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腔調？頭天晚上還挺有氣概地與他對峙呢。

　　徐燦在東廂房裡正與銀林公主恩愛情濃，聽得外面有人來報，又是江凝菲要過來哭訴，忍無可忍下披上外衣就要出去把她趕走。慵懶斜倚榻上的銀林公主忽道：「妹妹尚小，或是遇到委屈也說不定，我們既然都虛長了她幾年，有事是要護著她一點的。」

　　徐燦回身坐下輕輕擁起銀林，末了又是歎氣，「銀林你真是太善良了，凝菲那丫頭如你一般明理知事該多好。」

　　「她還小嘛，過兩年或許就好了。」

　　「還小？外面民間的女子到她這個年紀已經帶了兩個孩子了。」

　　銀林嗔怪道：「你什麼意思，莫不是怪我子息不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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