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慕香 | 上頁 下頁


  無人打攪,慕香睡得深沉,不知道是不是洗過澡的緣故。晚上竟沒有做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慕香睜開眼,見四下無人,便慢慢欠身而起。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個小巧的丫鬟,見到慕香起身,忙跑過來扶起。慕香看定她,體態姣好,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只是眉目間卻比自己多了人情世故。

  「姑娘起來了?該餓了吧?我這就讓廚房準備些吃的。」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袁府啊,公子爺吩咐下來好好照顧姑娘。」

  「袁府?」

  「是呀,公子回來守喪。」

  她突然掩住口,輕聲道:「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公子平常管得嚴厲。姑娘是公子帶回來的,公子吩咐先在這裡住下。我先去廚房給姑娘備飯。」

  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姑娘叫我小璃就好。」

  慕香點頭,「我叫慕香。」

  經過幾日的堂審,慕香已經斷斷續續地知道,死在自己房裡的老爺就是古昌城的巨賈袁懷璧。聽小璃的話,自己是被袁懷璧的兒子帶回袁府了。自己怎麼就纏上了他們?到了這裡,那真是沒有活路了。慕香原本安身立命,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和這些事、這些人抗爭。

  慕香是個孤兒,被一個女人撿去,養了兩年,便賣進悠遠樓。悠遠樓永遠嘈雜,看不清楚姑娘們的輪廓,只有綹兒姐姐對自己好,除了她,再無其他親近的人。對此,慕香一直很是傷懷。孤獨一生,就是死了也是個孤鬼,聽人家說這樣的鬼投不了胎,轉不了世,只能一輩子遊蕩,還要被和尚道士騷擾,被惡鬼欺負。

  正這樣想著,小璃端了飯菜進來,慕香開始覺得餓了……

  袁懷璧下葬前,袁向鯉帶了仵作,在袁府後宅的暗房裡察看他的遺體。幾個仵作圍成一圈,看得仔細,身子微微發顫。袁向鯉石像般立在一旁,安靜如死。

  除了袁懷璧和袁向鯉,沒有人知道袁府裡有這樣擺滿屍體的暗房。袁懷璧生前幾乎每天都要到這裡,像現在的袁向鯉一樣,不動聲色地查看那些躺著的男女嬰孩,飛禽走獸。而如今,袁懷璧自己也僵硬地躺在這裡,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原本白皙的皮膚,此刻更加蒼白,像是褪了色的劣質綢緞。

  年長的仵作拿著刀,剖開袁懷璧已經縫合的下體,暗紅色混著淡黃色的膿血湧出,傳出一股噁心的腐肉味道。仵作嗆得咳了一聲,忙掩住嘴,偷偷拿眼去看袁向鯉。袁向鯉仍是呆立著,目光悠遠,姿勢都未曾變過。年長的仵作遠遠就察覺到,袁向鯉身上有種死人一樣的寒氣。

  咦?這是什麼?一根毛發,粗黑捲曲,黑亮如漆。袁向鯉過來低頭看,不說話。仵作定定神,試探著說:「像是貓身上的,狸貓。」袁向鯉看了半晌,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外面已經暮色深鎖。

  年老的仵作剛想開口,身子向上一聳,就斷了氣,喉嚨裡穿著一支黝黑的斷箭,血流洶湧。

  兩炷香以後,其他的仵作也躺在了這裡,身上蓋上白布,脖頸處一大攤血……

  狸貓。狸貓。狸貓。

  悠遠樓周圍都是兵,袁向鯉的兵。

  老鴇跪著,埋下頭,不敢出聲。姑娘們也跪在地上,身子發顫。廳裡鴉雀無聲。袁向鯉戴了孝,正襟危坐。綹兒離袁向鯉最近,她並不知道慕香已經進了袁府,差人去牢裡問,牢裡人說是死囚,不讓見。綹兒哭了幾日,不知所措。

  「事情就是這樣的,大人。」

  老鴇說話的時候一直埋著頭,甚至不敢偷看袁向鯉的臉色。姑娘們跪得腿腳發麻,卻不敢挪動一下身子,像是誰破壞了這份安靜,便要身首異處。

  袁向鯉不說話,喝了口茶,眼睛四下打量,末了,淡然地道:「帶我到閣樓上看看。」

  閣樓佈置並不精細,慕香只是歌姬,悠遠樓如同世上的大多數地方一樣,尊卑有別。袁懷璧死後,秦昌財將此處查封,再不讓人上來。周圍覆著白布,凡是蓋著白布的家具,似乎都鎖著冤魂。白布上幾乎沒有灰塵,映得牆壁慘白。一罐蜂蜜歪倒在地上,凝固了,透著光。床單皺得厲害,看得出床上的人當時的驚恐。袁懷璧的箱子及其中的物件被秦昌財小心地收了起來——這些東西對袁府不利,他樂於做這樣的好人。為官不仔細侍奉權貴,便是無源之水,乾涸是早晚的事。

  幾個黑衣人開始檢查四周。人是從京裡請來的,是查案的高手,尤其是對這樣毫無線索的命案。袁向鯉對他們還算很客氣,言語間恭敬了許多。對於袁懷璧的死,他並未形銷骨立,也沒有守喪禁欲,依然大沾葷腥。袁府裡的廚子也是從京裡帶回來的,熟知袁向鯉的口味,牛肉要切多大,要煮幾分熟,都有掌勺師傅記錄在冊。

  黑衣人沒有發現可疑的痕跡,除了另一根毛發,狸貓的毛髮。

  袁向鯉在一旁看著,並未多話,轉身下了略有些逼仄的木制樓梯。

  慕香在屋子裡待了三日,除了小璃送飯,沒有見過任何人。袁府裡出奇地冷清,下人們說話聲音極細,生怕驚動了什麼,又是一座充滿死氣的老宅。過了幾日,身上的傷漸漸好了。慕香並不關心自己身上的傷口,她也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身上是不是又會添些什麼樣的傷痕,抓傷,紅斑,烙傷,還是三棱的刀傷。

  慕香一見到袁向鯉,陡然覺得冷,不自覺地裹緊了被子。袁向鯉脫下外衣,在床邊坐了下來,淡然地盯著慕香看。

  這個三十歲的男人安靜、陰冷,瘦削的臉過於白皙,下巴上有細密的鬍鬚,嘴唇暗淡,眼睛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看不清就裡。

  慕香第一次覺得怕。

  袁向鯉不急不緩。

  「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麼?」

  慕香搖搖頭,說:「我什麼也沒有看見,我昏倒了,一點知覺都沒有。」

  袁向鯉只是點點頭,說:「我相信你。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去。」

  慕香出了一會兒神,搖搖頭,「我沒地方可去,我只想去看看綹兒姐姐。」

  袁向鯉說好。

  慕香被帶進袁府之後,綹兒像是換了一個人,總是一個人在房裡發呆,心事重重。綹兒被媽媽罵了幾天,心裡不痛快,晚上喝了點兒酒,想早些休息。誰知道半夜又來了一個酒鬼,渾身的酒氣。綹兒覺得噁心,但又不敢拂了媽媽的意思。酒鬼喝得很醉,沒多說話。綹兒顛簸了一個多時辰,渾身像是散了架,這時候有人敲門。酒鬼泄了之後昏睡過去,綹兒去開門,門外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這間閣樓就在袁懷璧出事那間的隔壁,袁府不來人管,這裡自然不能閑著。綹兒亂著頭髮,正要回屋,身後突然有人撫她的後背,冰涼的手。綹兒猛一回頭,一聲驚叫還沒有發出來,人已經暈了過去……

  燈還亮著,酒鬼還在睡,下身一大攤血,暗紅混著白色,像有毒的人奶。

  慕香坐著袁府的轎子回到悠遠樓的時候,秦昌財的人早就到了。清早絲雲起來倒夜壺,發現綹兒的房虛掩著,裡面還亮著燈,欠身一看,只看見一地的血。酒鬼被抬走了,沒死,但以後再也入不了姐兒的港。他流了很多血,被抬走的時候臉色煞白,像是從墳裡鑽出的死屍,眼珠癟著。綹兒卻不見了,只剩一地的衣裳,門口有件貼身的香囊,裡面裝著兩粒藥。

  秦昌財看著慕香,瞧著她傷都養好,臉色也光潔了不少,愈發清秀逼人了,心內唏噓,麻雀變鳳凰的事兒還真是有。只是這個袁向鯉……按說袁懷璧的死,秦昌財是嚴重的失職,袁向鯉隨便找個理由就能置他於死地。可是,自從他回古昌城守孝之後,除了給袁懷璧下葬,帶走慕香,排查悠遠樓,卻再也沒有其他動作。他到底是什麼意圖?秦昌財向來以能揣摩上意自詡,而對袁向鯉這個人,他卻捉摸不透,總是說不出的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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