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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他想起許春弄的話。她總說她的孩子圓潤可愛,可眼前這孩子,早已沒了最初的圓潤,想來是受了不少苦。

  這孩子身上那塊刻著名字的玉珮,怕也被人販子拿走了吧。

  他在那孩子面前蹲下,道:「銘兒別怕,我只是想看看你肩上的胎記。」

  在那孩子防備的眼神之下,他拉開了他的領子,果然看見了那個梅花模樣的胎記,隨即站起身來,溫聲道:「來,我帶你去找你娘親。」

  那孩子卻不肯伸出手,甚至在聞不悔要碰到他的時候避開。

  聞不悔一愣,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小老虎形狀的玉珮,道:「你娘親說,你認得這個。」

  那孩子見到那玉珮,一把搶了過去,看到老虎底下刻著自己的名字,才怯生生地朝聞不悔伸出了手。

  聞不悔歎了口氣,牽著那孩子走到衙役和吳嬸面前,一一賞了銀子後,由著那眉開眼笑的衙役領著他們出了府衙。

  早已雇到的轎子等在門口,待聞不悔和那孩子上了轎子,轎夫便抬著他們往聞府的方向走去。

  殊不知,他們剛一走,關於聞府老爺的私生子傳聞便悄悄在川州城的大街小巷一點點流傳開來。

  回到聞府後,聞不悔領著銘兒直接去了許春弄的院子。一路上,下人們見他牽著一個小娃娃,紛紛投去好奇的目光。在聞不悔淡淡的一瞥之後,下人們作鳥獸散,竟無人敢閒言碎語一句。

  被安排在長歌院落中服侍的一名丫鬟亦是親眼看到了這一幕,跑開後立刻回了長歌的院落。

  「長歌姑娘,今日老爺帶了一個小孩子回來,」丫鬟道,「好像往春弄夫人的院落去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長歌將手中的棋子放人棋盤,掏了一些碎銀給丫鬟,丫鬟便喜滋滋地退到了屋外。

  在聞府,下人們或許不敢當著主子的面閒言碎語,但私底下就不一樣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長歌深諳於心,所以早早就收買了院中的下人為她打探一些消息。

  「咱們的好戲要開場了?」許暮衣也來了精神。

  「不,是已經開場了。」長歌淡淡一笑,起身,朝窗外遠眺,微微眯起了眼睛,道,「聞不悔派去京中找人幫許春弄開罪的管事也差不多該回到聞府了。」

  「老爺。」

  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在府中下人的指引下,在蘭庭苑門口見到了聞不悔。

  聞不悔站在那兒,聽著蘭庭苑中許春弄和那孩子相擁而泣的聲音,伸手帶上了院門,朝那管事示意,雙雙走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

  「事情辦得如何?聞不悔問。

  「這案子是右相一手經辦的,小的在京中砸下大筆銀子之後,才在一位大人的引薦下見到了右相的得意門生許大人。私下宴請許大人三天,送上了老爺命小的帶上京的奇珍異寶後,才鬆口指點了小的一把。」管事邊說邊環顧四周,確定四下無人後,放上前一步,在聞不悔身側耳語了幾句。

  那幾句耳語聽起來是極為容易,卻讓聞不悔心頭一震,頓時陷人了兩難的境地。

  背對著那名管事許久,他方開口,道:「你這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管事得了話,作了個揖後,便轉身離開。獨留聞不侮一人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麼,早些時候為許春弄尋回孩子的愉悅心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察覺到身後有人在輕輕拉扯自己的衣袖,聞不悔下意識回過身,只見不久前被他帶回來的孩子正站在他的身後,而輕扯他衣袖的正是這孩子。

  而他的旁邊站著許春弄。

  聞不悔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聽許春弄蹲下身去,伸手輕輕撫著那孩子細緻的面容,笑得極為甜美——

  「銘兒,叫爹。」

  聞不悔皺眉,稍有不悅,卻並未當著她的面表現出來。正要不著痕跡的拿開銘兒拽著他衣袖的小手,銘兒卻先了一步鬆開手。

  銘兒一掃方才的和顏悅色,惡狠狠地瞪了聞不悔一眼,大喊道:「他才不是我爹,我爹姓林。娘是壞人,你也是壞人。」

  啪!突如其來的一聲響。待聞不悔回過神來,許春弄已然重重地打了孩子一巴掌,涕道:「這些年,娘白養你了,你居然連爹都不認得。」

  銘兒呆呆地看了她片刻,反應過來後便哇哇大哭。小孩子的聲音本身就尖嫩,這一哭,倒有幾分響徹雲霄的勢頭。

  聞不悔既反感又頭疼,冷冷地看了她們母子一眼,不想再待在原地與她們纏下去,轉身就要走。

  「夫君忘了嗎,銘兒是我們的孩子呀……」許春弄的眼中佈滿了回憶,「你曾說,以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名中必有銘字,因為這是爹給他的長孫取的……你都忘記了嗎?」

  淚水在瞬間又佈滿了她的眼眶,似是隨時都會爬滿她秀雅的面容,讓她顯得愈發的楚楚可憐。

  聞不悔身軀一震,本已邁開的腳步就此僵住。

  銘。

  他忽然想起了父母,彼時他與春弄青梅竹馬,父親確是希望他們早日完婚,亦曾一早早就為長孫取好了名。

  他亦是將父親的話謹記於心,準備到時為他和琳琅的孩子取名。

  他緩緩回過神,視線對上了許春弄,一動不動地望著她漆黑的雙眼,最終卻還是別開眼去。

  不是不曾看到她眼中期盼的神情,只是,銘兒不會是他的孩子。

  「夫君,你看著我的眼睛。」許春弄蒼白著面容看著聞不悔。聞不悔卻無動於衷,甚至不願看她一眼。「銘兒若不是你的孩子,又會是誰的?原來,在你心中我也不過是一個不知禮義廉恥的女子。」

  背對著她許久,耳畔銘兒已經開始便咽,聞不悔歎了口氣,道:「春弄,我開始懷疑將你留在聞府是否真的錯了。」

  她曾陪著他度過了年少最美好的一段光陰,所以在她無依無靠甚至背上殺身之禍時,他不忍心讓她自生自滅。但她的出現,卻毀掉了他原本平靜的生活,使得他和琳琅之間出現了難以消除的隔閡。

  他不免開始問自己——

  這一切值得嗎?

  「聞不悔,你真當我是個瘋子嗎?那年爹娘逼我遠嫁時我曾讓你帶我走,可你卻在我和聞府這座空宅之間選擇了後者,寧願撐起聞家這個爛攤子也不願帶我遠走高飛。你可知為此我恨了你多少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恨。若沒有心中這般的恨,我又如何能努力活到現在?是你毀了我這一生,讓我從此愛不得,甚至笑不得。」許春弄忽然安靜下來,片刻後竟然笑了起來,那笑聲讓人覺得有幾分悵然,到了最後,眼中的淚忍不住傾然如雨下。無論她多麼不願承認,卻一如世人所說那般,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你想趕我走,我又怎會死賴在你們聞府?這個鐲子是從前你給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戴在身上,但以後沒有再戴下去的必要了。從今往後,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就像這個鐲子一樣,與你再無瓜葛。」

  玉鐲重重磕上了大理石地板,碎玉四處飛濺,破碎的聲響在這一刻顯得尤為尖銳刺耳。淚自許春弄的臉上輕輕滑落,她卻緊緊咬住唇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地上摔碎的不只是一隻鐲子,更是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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