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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小魚姑娘呢?」見王子忻面露苦色,言非連忙轉開話題。

  「在宮裡。」王子忻回答道,「如果不把小魚扣在宮裡,四哥恐怕連我也不信了……他現在什麼人都不信。」

  言非沒有答話,王子忻繼續說:「當年衛大哥這一幫他,他不也一樣打算用衛初做人質嗎?天機閣的人為他鞍前馬後,若不是寫意姐以死明志,現在只怕也血流成河了!」

  「殿下不要怪皇上,他即使做了一些我們不能理解的事,也是為了李姑娘。」言非想了想,小小勸慰道。

  「真的是為了寫意姐嗎?他只是害怕,寫意姐姐太神通廣大、太無所不能,她能推翻一個楚國,為什麼不能推翻第二個、第三個……四哥,只是不能容忍世上還有朝廷不能控制的勢力。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寫意姐,在寫意姐被他逼得跳崖的時候,為什麼他不跟著跳下去?為什麼他仍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做皇帝!四哥……已經不是從前的四哥了。」王子忻長長一歎,瞥見言非的表情極其為難,方才意識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是不足以向外人道起的。

  妄言聖上是非,聽者亦有罪。

  他忘記了他的四哥,現在已經是一國之尊了。

  坐擁那個寫著權力的地方,那個金光閃閃的寶座!

  而自己,也將是未來的皇帝。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是不能怪四哥的,他的一切都是四哥給的,學識、健康、權力、地位……一切一切。

  王子情于他,如父如母如恩人,他沒有置喙的資格!

  他被王子情打造成北楚最受國民喜愛的儲君,優雅、聰明、善良、俊美。

  走到哪裡,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參拜,總有那麼多豔慕的眼神,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可有可無的皇子,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看不見的瞎子。

  可是他不快樂,越來越不快樂。

  「如果可以,」王子忻垂下眼眸,澀澀的想,「我願意用著潑天權勢,去換得當年竹園裡那份簡單的生活。」

  即使看不見,至少還有花開的聲音,至少還有清風過竹。

  而現在,他已經聽不見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再也聽不見了。

  「世間太髒,寫意姐……我慶倖你走了。」

  王子忻一聲歎息,眉梢眼角,哀傷四溢。

  燕王大婚,即使平日裡深深沉沉的燕宮,也裝飾的光彩奪目、龍蛇飛舞。

  紅色的燈籠從宮門一直掛到走廊,綿延到各個寢宮,屋簷樹梢,池邊山旁,映得水影豔豔,波光粼粼。

  秦旭飛從光影裡漫步走來,穿過林林密密的樹影暗哨,穿過跪倒一地的太監宮女,灑然地停在一間飛閣前。

  飛閣上,一個素色影子迎風而立,秋風獵獵,拂動她的發絲衣帶,仿佛眨眼便會飛走。

  秦旭飛並沒有上樓,只是仰起頭靜靜的看著,淡白色的月光與燈籠的光暈交織在他的臉上,宛如雕像一般英俊深刻。

  女子低下頭,似思索了片刻,眉毛撇了撇,然後試探地喚了聲:「陛下?」

  秦旭飛回以一笑,拂了拂下擺,大步走上飛閣。

  到了身後,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另一隻大手指著遠處的點點星火,朗聲問:「對這樣的安排還滿意嗎?」

  女子莞爾:「太隆重了。」

  秦旭飛挑眉道:「朕千辛萬苦才能娶得皇后,再隆重也不為過。」

  懷裡的人不安的動了動,斂眉低首,沉靜賢淑。

  秦旭飛暗歎一聲,抬手卷起她的髮絲,在指甲上纏繞了一圈,又悠悠的放開。

  「寫意……」

  面前的人,分明是他用了百般手段才失而復得的李寫意,只是被藥物控制記憶後,竟然連性格都變了許多。他鍾情的李寫意,是手抱琵琶指揮千軍萬馬的巾幗女傑,有著談笑間一針見血的聰明睿智,有著抬眸時清冷的溫婉。

  而現在的蘇,雖然有著統一的面容,卻只是一個行走的皮囊,那種從內到外的風采與氣度,無跡可尋。

  可即使如此,還是無法放手啊……

  秦旭飛有點惋惜的搖了搖頭,手臂用勁,將李寫意更緊地摟進懷裡。

  李寫意乖巧地貼著他,長出的睫毛垂了下來,擋住了深幽幽的眼瞳。

  眾使雲集,燕京熱鬧非凡。

  帝帥府第,帝林正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匕首,上面赫然寫著「林」字,正是他與李寫意初見時,他曾與她的禮物。

  「為什麼我要幫你?」帝林抬起頭,望著面前坐著的風隨溪。

  「為了兩個人,寫意和燕王。」風隨溪鎮定的說,「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你該瞭解,寫意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擺佈的女子,燕王也不是那種可以被人欺瞞的帝王——這樣發展下去,最終只會造成傷害,如果協議決定反擊,燕王會很危險。」

  帝林沉默,他明白李寫意的性格。

  事實上,關於李寫意失憶的事,他一直半信半疑。如果有一天李寫意恢復了記憶,以她的個性,又豈會安穩的當燕國皇后?

  她的聰慧與堅忍,讓人佩服,卻也讓人不安。

  「救出她後,你打算怎麼做?」帝林有點鬆動的問。

  「離開。」風隨溪安靜地回答,「從此世上再也不會有李寫意,也不會再有風隨溪。」

  帝林終於動容。

  「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他問。

  「帶我進去,其他的事情,我都已安排好。」風隨溪躊躇滿志,自負依舊。

  大婚之夜。

  燈籠照亮了整個夜空,花園裡管弦絲竹,延綿不絕。

  宮女太監川流不息,酒菜如流水,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時賓主兩歡。

  王子忻安靜地坐在貴賓位上,前方燈火通明的戲臺上,咿咿呀呀的折子戲正在上演。

  太監高亢的聲音嘹亮地響起,「皇上駕到——」

  所有人都起身,用自己國家的習俗向這位新郎官行禮。

  燕王穿著一套明黃的禮服,尊貴而英俊,清朗的面容上,俱是喜色。

  皇后走在他的旁邊,隱在他的陰影裡,在一盞一盞燈籠的空隙間,看不清面容。

  他們在前臺坐定。

  戲仍在繼續。

  紛亂的表演,光怪陸離的化妝——秦旭飛微微皺眉,正準備探身問太監,上面是哪個戲班?

  突然——

  戲臺崩塌。

  「寫意!」

  只一句,坐在秦旭飛旁邊的女子突然站了起來。

  秦旭飛愕然地望著她,那種柔順的氣質恍然一變,那一瞬燈火中的風華,依然是城樓上素手弄琴的女子。

  原來自始至終,她都是裝的!

  「陛下,再見。」李寫意清淡的眉眼在星火裡熠熠生輝,這四個字,竟出奇的誠摯。

  秦旭飛怔然不語。

  臺上的白影躍了下來,風隨溪攬住她的腰,如翩鴻一般,躍過滿室賓客、滿場侍衛的頭頂,倏然遠去。

  「皇上,臣去帶兵將他們追回來!」霍子路急忙請求道。

  「算了,朕能捨棄一個妹妹,又怎麼不能捨棄一個女人?」秦旭飛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只是眼眸處,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幽深難辨,如一泓隱痛。

  那個人,從此不再出現了。

  世界,再次寂寞。

  王子忻早在風隨溪喊「寫意」的時候就沖了出去。

  他只來得及看到她的一角衣袂。

  沒有一絲猶疑,他迅疾地翻身上馬,憑著本能追了上去。

  心思紊亂,似悲似喜。

  前方出現了車輪的轆轆聲,他下馬,跑過去的時候,卻只看到翻飛的簾櫳。

  「寫意姐姐!」王子忻疾跑幾步,沖著那輛漸漸遠去的馬車大聲喊道。

  那麼激越,那麼迷惘,那麼不顧一切。

  馬車停了下來,一個窈窕清麗的人影從車廂裡走了出來。

  王子忻心中一哽,快步向她迎了過去。

  女子回頭小聲地向坐在車夫位置上的人交代了幾句,然後也迎了過來。

  他們在大路中間站定,四目相對。

  王子忻的眼睛,迅速蒙上淚霧。

  一次次,她離開。

  一次次,她又回來。

  而每次回來,卻都是為了更決絕的離開。

  這一場相逢後,又將是如何痛徹心扉的離別?

  王子忻張了張嘴,又輕喚一聲她的名字:「寫意姐姐……」

  李寫意微微頷首,薄而優美的唇角輕輕一勾,露出一個堪稱親切的笑容來。

  「子忻,你真的長大了。」

  王子忻眨眨眼,眼睫濕潤潤的。

  李寫意踏前一步,與那個修長挺直的身影並肩而立,「我們走一走吧。」

  那是夕陽晚景之時,燕國的曠野雄偉瑰麗。

  他們走在廣袤的天地間,一樣的挺直,一樣的優美,卻又宛如承擔著 滄海桑田的變幻。

  「小魚怎麼樣?」她用熟絡的語氣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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