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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將軍府夜宴,酒後劉玨向送聖旨的欽差問及風城情況,欽差言道:「老王爺叮囑下官帶話平南王,原話是'再升官封王都是老子的兒子。老子說話兒子就得聽'。」

  府內眾將士低頭忍笑,劉玨滿面通紅,心裡明鏡似的透亮,看來只能讓阿蘿一個人先回風城了。她……劉玨有點頭痛。阿蘿對回風城一直抵觸得很,怎麼和她說呢?

  前院大堂款待欽差與隨從們的喧囂傳過一重院落又一重院落,漸漸飄散了。將軍府後院廂房裡亮著紅燭,安靜恬然。七夫人一身青衣,披散了頭髮坐在鏡前。歲月淡淡在她臉上刻出印痕,卻絲毫無損她的美麗。她莞爾一笑,似風中一朵白色山花顫顫巍巍地綻放,凝聚了空山清靈之氣,嬌柔脆弱。七夫人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溫柔取笑道:「瞧你們倆,這是好事情,哭什麼!」

  小玉輕輕梳著七夫人的長髮,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扔下梳子大哭起來:「夫人,你怎麼……捨得!」

  捨不得也得舍!七夫人輕道:「佛說有舍才有得,我是想著能住在張媽那裡,自在自得,還有個活潑的虎子陪伴,也不寂寞。」並不是要出了家才能禮佛,然而她這三千青絲不剪,李相如何會放過她呢?只要不用再回到相府棠園小小的四方天內,成日對著讓她厭惡的人,舍掉頭發又有什麼打緊?唯一捨不得的是青蘿,十七年來她從沒離開過自己身邊,以後的路只有她一個人去走了。

  七夫人笑得溫柔堅定,十來年的每一天那輕柔的聲音都會在阿蘿耳邊迴響:「三兒,餓了沒……娘教你撫琴,就這個音,輕滑下……」不舍與心痛從她心口掠過,琴弦最後發出的那抹輕音,久久不能消散。只是剪頭髮,小事麼!阿蘿拿過剪子,對自己說,詐死是瞞不過人的,做尼姑是最好的法子。她沉著地摸著七夫人滑細的黑髮,看了又看,一抬手就要剪下。

  小玉猛地撲過來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小姐……」

  「放手!沒時間了!」阿蘿喝道。既然這是最好的選擇,再猶豫便真是婦人之仁了。相府侍衛家臣隨欽差一起來了臨南城,自己一行三人在臨南露面便已不再是秘密。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回去,不論脫身還是面對事情都方便俐落得多。七夫人一回去,永遠都不要再想離開相府。只要李相輕輕一句捨不得七夫人,就算是甯王也不便讓七夫人離府,哪怕是出了相府,她還是頂著右相夫人的名號。只有出家,對外宣稱斷了紅塵念想才是最好的法子。

  阿蘿硬了心握住一縷頭髮,哢嚓一聲剪下。她愣愣地看手上剪下的頭髮,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眶:「娘,疼不疼?阿蘿對不住你了。」

  從來不知道剪個頭髮會這麼難過,竟似持了把刀去割七夫人的肌膚,阿蘿的手有點抖,在發軟,使不上勁。是難過要剪去這如瀑長髮,還是難過這樣的無奈決定,她不知道。

  「傻啊,頭髮哪會有知覺的呢。娘倒是喜歡得很,你儘管剪去便是!」

  是啊,只是頭髮而已,如能換得七夫人的自由,又算什麼?只要她安好,自己就能毫無牽掛地去做事了。她閉了閉眼,甩落眼中最後一滴淚,再睜眼,眼神堅如磐石,乾淨俐落地剪掉七夫人的長髮,一層又一層,然後用剃刀小心剃盡。

  阿蘿展顏一笑:「原來娘沒了頭髮一樣美!叫什麼法號好呢?」

  七夫人笑道:「自是忘塵。」

  忘塵麼?兩人相視而笑。阿蘿眼神轉過去看著桌子上絹布裡的長髮,這麼長的頭髮,做個假髮套戴上一定好看。她目光中笑意湧現,恍若一道陽光射進清靜的廂房,「娘,你要好好地養肥一點,等我來接你。」

  第二十章

  阿蘿靜靜地看院裡的海棠,這花很厚重,開了這麼久,依然紅豔。能耐寒的不僅是梅,那種「零落為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性子不是她。

  安頓好七夫人,她便再無後顧之憂。劉玨在臨南城,自會護她安全。以她對劉玨的瞭解,就算她做出再讓他傷心的事,他也不會難為七夫人。阿蘿禁不住笑了,在這個時空待了十來年,真當自己是古人了!

  身上一暖,劉玨已為她披上一件斗篷,瞧見她平靜含笑的臉,眉一挑:「你不擔心回風城了?」

  擔心麼?倒也不全是,不過是厭煩費神算計罷了。甯王朝本與她無關,誰做王也與她無關。她莫名其妙來到這裡,無可奈何間只想找個能生存的環境,好好地過過日子罷了。對七夫人的牽掛來自於十來年相處而生的親情,由不得她不關心不緊張。其他還有什麼呢?眼前這個英俊帥氣情深似海的年輕平南王,他感動了她,讓她在這個陌生的空間有了想依靠他人的想法,能與他一起安安穩穩地過一生也是幸福吧?只是,這樣的幸福現在看起來還那麼遙遠。他有他的責任,他的家族,由不得他現在任性妄為。

  「擔心又如何?你會抗旨不讓我走?」

  她說得極為平靜,話語卻似一陣颶風席捲了劉玨的思想,胸膛裡那顆血肉做的心被拋起來又狠狠摔下,沒有著落,摔在地上血肉模糊。「你是怪我嗎?明知道你用盡力量從風城逃出來,現在卻要送你回去?」

  是在怪他麼?是有吧,因為在意他,所以才會怪他。因為動了心,所以對他撒氣。明知道都是沒有辦法的事,卻忍不住讓平靜的語氣中透出責備,這般的不講理與任性也只是對他吧。阿蘿歎了口氣:「你能幫我照顧好我娘麼?還有小玉,她年紀也不小了,我見你府上劉英人不錯,能否成全了他們?」

  為什麼,她的話語聽起來像是交代後事一般?劉玨心一顫,伸出手握住她的肩:「你想要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阿蘿眼睛裡迅速閃過一絲淒涼,現在她不能,不代表以後她不能。她臉上笑容展開:「我娘一個人待在這兒,有你在我倒是放心。小玉看上去有些喜歡你府中劉英,陪了我這麼多年,總不能耽擱了她。」

  劉玨有些不信,總不敢相信她會這麼聽話就回了相府。若是回了風城,還有老爹在那撐著,若是她——她一個人無牽無掛地跑了,叫他上哪兒尋她去?他心念一動,已出手如風點了她的穴,伸手接住她軟下來的身體,「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跑得無影無蹤!對不住了,阿蘿!你太聰明,知道只要你娘不回相府,我自會護著她,沒有後顧之憂,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不敢冒這個險。」

  他——阿蘿心裡嘆息,是這樣在意她嗎?竟不怕她惱了他,也要出手制住她。劉玨抱著阿蘿回到房中,坐在床前瞧著她,「生我氣我也會這樣做。送你回風城,我必有周全的考慮。我讓劉英和小玉都隨你回風城,劉英從現在起就是你的親衛,再不屬於安清王府烏衣騎。」

  手輕輕為她撩起一絲散落的髮絲,從她的眼中為何看不到慌亂,看不到怒氣,這般平靜?劉玨站起身:「你心裡惱了我是麼?沒想到我會制住你,不給你絲毫逃離的機會是麼?可是,阿蘿,你不明白。我最初並不知道會對你這樣情深。桃花宴上我其實是被顧家小姐一曲《佩蘭》打動,我原以為自己喜歡的是那種如蘭花一樣優雅脫俗的女人。可回家畫她的肖像時卻無意間在她的臉上畫出了你的眼睛,我日日望著畫像,到後來竟不知道是看她還是瞧你的眼睛。我得承認,剛開始硬插入你和子離之間纏著你,是想逗你玩。然而不知不覺,我心已沉淪,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不知道是愛你活潑的性子、你在太子夜宴上琴聲裡的悲傷無奈,還是你眼中透出的那種不符合你年齡的神秘……林林總總,眼裡心裡都只有你。你從都寧河對岸消失的時候,我是這樣恨你,恨不得抓到你後狠狠折磨你。日子一久,恨意轉化為思念,你的一顰一笑不曾在我心裡模糊半點。阿蘿,不管你有多氣我現在的做法,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你喜不喜歡都等我回風城再說。我,到時再給你賠罪可好?」

  阿蘿眼中兩行淚滑落,開始咒駡他竟不給自己開口的機會,這個混帳!她只覺他手指拭去她的眼淚,就睜開眼瞪他,劉玨那張臉上連個笑容都沒有,她氣得閉上眼不想看他。

  突然被他扶起,他抱著她低低歎氣:「等我回風城再抱你,你可還願意麼?」他手一捏她的嘴,帶著甜香的東西滑下她的喉嚨:「只是讓你身子軟一些,你睡一覺,醒了已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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