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蔓蔓青蘿 | 上頁 下頁
五八


  如果可以自由行動,阿蘿怕是要拳打腳踢了。這個人,真是他媽的自哀自怨自作自受!她努力想從眼中飛出刀來在他身上紮出千萬個眼,但只這麼一會兒,她的意識便漸漸消散,他的身影也已模糊了。

  等到她再醒來,身體在搖晃,小玉正緊張地瞧著她。她歎了口氣:「到哪兒了?」

  「小姐,快到穀城了。」

  阿蘿一動,身體真是軟的。她靠著小玉坐起來,似大病一場,全身無力。行動無礙,但一拳打出怕是連小玉也接得住。這個劉玨!她想起了劉英:「劉英呢?」

  「他,他騎馬跟在車轎外。」小玉臉上飛過一絲紅暈。

  小玉真是喜歡上劉英了。還好,劉英人不錯。不過,小玉,怕是要對不住你了。阿蘿輕掀轎簾,劉英騎在馬上,像是有些悶悶不樂,「劉英!」

  「小姐,何事?」劉英恭謹地問道。

  昨晚劉玨告訴他,他已經被從烏衣騎裡除名,從此就只是相府三小姐的親衛。他忍不住出口道:「若是主上命令,我拼了命也要保護好三小姐,為何一定要把我從烏衣騎裡除名?」

  劉玨瞪了他一眼:「我要你以後把她當成你的主子!」

  雖然跟著三小姐,主上也默許了他與小玉一起,但他心裡總是不舒服。

  「我餓了,聽說穀城最出名的是梅花蒸糕,反正快到穀城了,你快馬給我買來吧!冷了不好吃,你若嫌騎馬慢,就跑著去吧。」阿蘿閑閑地吩咐。

  劉英沉聲答道:「小姐的吩咐我記下了,買回來送到您手上時梅花蒸糕一定還是熱的。」他一夾馬飛馳而去,半個時辰後,劉英恭敬地遞上蒸糕。

  阿蘿瞧了瞧,拈起一塊正要入口,「哎呀」一聲,似想起了什麼:「聽說吃這梅花蒸糕要配上當地特有的花蕊茶才相得益彰。劉英哪,還得麻煩你再跑一趟了。」

  劉英二話不說,飛馬又去。等他回來,解開厚布包裹,茶還是溫熱的。阿蘿看看茶,還看看蒸糕,嘴一撇:「餓過了!」刷地放下簾子,再不理他。

  劉英氣得調過頭,不再看車轎,心裡委屈地哀歎:主上,你惹的麻煩,現在氣全撒我身上了!

  就這樣,阿蘿一路捉弄著劉英,平平安安地走到了都甯河邊,風城近在咫尺。

  寒風夾著雪粒子飛來,打在皮襖上沙沙作響。老張拉拉頭上的羊皮帽子,重新系了系,徹底把兩隻耳朵蓋住,雙手攏在袖中,佝僂著身子朝驛站行去。兩邊道旁房屋的瓦當上垂下長短不一的冰淩子,雪粒子一落地便和塵土雨水一起爛成了薄薄一層的稀泥,皮靴踩在上面,啪啪作響。

  這作踐人的天,窩屋裡喝壺暖酒才是正經。看看時辰,老張加快腳步,不多時便已到了驛站。他掀開厚重的棉被簾,一股熱氣沖過來,化開了鬍子上積下的小冰渣,水滴落下來,臉上一片水漬。老張上下拍打著掃落雪粒子:「喲,會享受啊!」

  驛官兵士正圍著屋子中間的火塘喝熱酒,聽到聲音,瞧得是老張,便有人笑道:「是張大哥來啦?趕緊著喝盅酒暖暖!這天氣!」

  老張也不客氣,顯見是與驛站的人早已混熟了,大步走過去,已有人空出一個位置,笑著讓他坐下。倒了一碗酒仰頭喝盡,老張抹抹嘴笑道:「今兒我起晚了,王爺的事可耽誤不得。東西呢?」

  驛官笑道:「你家王爺倒是有些怪癖,日日巴巴地用驛馬從千裡外運送白菜!來這兒三年了,也不嫌吃得嘴厭!」

  老張馬上冷下臉,低聲喝道:「這話你也敢胡說!」和藹的神色轉眼變得淩厲起來。

  驛官心裡一抖,趕緊岔開話題,大喊著:「阿四,去給張爺把東西張羅好!」又賠笑道,「多飲了兩碗酒,胡話,胡話呵!」

  老張歎了口氣,把他扯到一邊,正色低聲說道:「禍從口出,管好手下,莫要亂開口,我家王爺……」眼神中不知是懼是歎。

  驛官縮了縮脖子,屋子裡火塘燒得暖,他背上已冒出了星星冷汗。

  老張翻看阿四遞過來的背簍,厚棉被裡裹著十棵白生生、翠瑩瑩的白菜。邊城冬季最少新鮮菜蔬,這十棵白菜每日卻不曾斷過,要算上運輸花費的人工精力,百兩銀子一棵也不為過。他背起背簍,攏好帽子皮褂,笑著打了聲招呼,埋著頭又走進了寒風裡。

  邊城右翼軍帥府的後院一片荒蕪,不見絲毫綠意,假山與光著枝丫的樹上積起了冰雪,長長的冰掛懸著,好一處冰雕玉砌的世界。轉過回廊,侍從小心端著蓋著銀蓋子的託盤,急急往廂房走去。行到門外,早有候著的侍從接過託盤掀簾進去。

  屋裡生著幾個火盆,溫暖如春,子離穿著輕棉寬袍,正在看送來的情報與書信。每月,他身在風城璃親王府的王妃必會送來家書一封,上面細細紀錄王府近況,公式化地問候。子離看過後哂笑,提筆寫下寥寥數字回了。扔開顧天琳的家信,他眼睛瞄過情報,這是第一百七十四條訊息了。之前的三年這種訊息不過來了數十條,最近兩月卻猛地多了起來。悵然看向院內,樹上冰掛晶瑩剔透,他心裡隱隱湧上一脈柔情,不由得喃喃自語:「風城的冬天不會這麼冷的。」

  侍從小心地把託盤裡的菜擺上桌子,輕喚道:「王爺,用膳了。」

  子離回過頭來,嘴角那絲淺笑還在:「不知今天的味道如何?」緩步走過去坐下。

  侍從盛了一小碗湯,小心地送到他面前。子離看看湯色,清亮如水,舀一勺喝下,鮮香甜美,待到咽下去,卻似喝下一碗苦藥,澀得胃中一陣翻騰。

  侍從小心地瞟著他的臉色,笑容還在,只不過,似往常一般又僵在了臉上。他心裡不由得又歎了口氣,做了三年的開水白菜,竟無一次讓王爺滿意,卻又每日不斷,急得廚房眾人團團轉。懸賞千金到各處聘名廚來邊城,仍做不出那種味道。沒喝完的湯端下去,有廚子忍不住嘗了,不解地驚歎道:「端的是美味啊!」然而,這般美味卻合不了王爺胃口,換了幾批廚子也是一樣。也不見王爺發怒,於是這開水白菜就這般日日做了下去。

  子離又自己動手盛了一碗,侍從一呆,撲地跪下:「奴才走神了,侍候不周!」

  「起來吧,味道很好,以後不用再做這道菜了!」子離眯眯地說道,瞧不出他是喜是怒。

  侍從心裡惴惴不安。怎麼突然間說厭就厭了呢?他不敢多問,低頭應下。

  午膳過後,子離信步走進院子,侍從趕緊地把狐裘披風給他披上。

  雪下得更緊,不多時頭頂肩上便積上了一層雪花,他隨手一拂,雪花很快又再積上了。一絲苦笑爬上臉頰,他喃喃道:「砌下落雪如梅亂,拂了一身還滿。」看著冰封琉璃的世界,他不覺癡了,好半天才從眼角餘光裡瞧到侍從凍紅了的鼻頭,淡笑道:「回屋吧,我小憩會兒。」

  閉上眼,他腦袋裡的思緒如亂雪般紛飛。父皇怕是不行了。臨南城大捷像是劑猛藥,興奮了他的神經,讓他還上了兩天早朝,興奮之後,病痛多半會加劇。月前宮中傳訊:「王進湯藥小碗,只進流食。」今日報導:「噴藥,粒米未沾。」他心裡如火燒油煎,卻只能穩在邊城,不敢妄動。三年的準備,就等著那一道催命聖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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