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74)_也顧偕

七四

　　他頷首，又補了一句：「那時候我與主子一起伺候過華公子。」

　　啊，什麼亂七八糟……

　　我緊繃的身子此刻像斷了弦一般，全身松了下來，情緒低落。

　　為何……我一點兒也沒印象。

　　錯了……我是對任何事都沒了印象，為何只記得這一件？我捶捶頭，默默哀悼了一下。

　　小李子垂著頭，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斂神，定了一下心神，正襟危坐，咳嗽了一下，放低了聲音說：「你再給我說詳細點兒，胡編亂造我可饒不了你。」

　　「是。」他身子顫了一下，吐出的字倒是很清晰，「奴才一直跟在華公子身邊，後來主子從太醫院派到了華公子處貼身伺候他。那時候您圓臉、小眼，個子也不高，長得著實不怎麼樣……」

　　「停停停，這兒打住，說下面的。」

　　他傾了傾身，垂下眼，慢悠悠地說：「可是誰知有一晚，皇上……不對，那時候還是太子爺。太子爺和華公子在暢飲，然後您和太子起了衝突，在長春/宮前院吵了起來，結果……太子爺一撕……」

　　他很應景兒似的，學著當年的模樣把袖子那麼一揮……我側頭一躲，桌上燃著的燭火都被他的袖風弄得搖曳不停。

　　我瞪了他一眼。

　　他忙垂下頭，規規矩矩地立著，老老實實地補充：「被太子爺那麼一弄，您的人皮面具就掉了，然後您就跑了。」

　　啊……他很會避重就輕，可我怎麼就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看來我和這個華公子是相熟相識的。

　　我怔了怔，回過神來，看了看正一臉看好戲般的小李子，心裡一堵，就輕輕踹了他一腳，冷著聲音說：「我讓你說華公子怎麼走的，你怎麼把話題扯到我頭上來了……繼續了，別停，再瞎說撕爛你的嘴皮子。」

　　月色寂寥，朦朦朧朧地照在他身上，這小子嘿嘿笑了幾聲，撓頭：「您走後的那一晚，太子爺與華公子關在門裡，不知道在說什麼。結果……後來，華公子就病了一場，太子爺每天都來，可每次都被華公子拒在門外。結果沒過多久，華公子留了個字條便走了。」

　　所以……後來……皇上才五年沒納妃，乃至華公子離宮的事也很少有人提及。

　　想到……皇上與我說的話，那神情，或許是因為念舊，所以顯得柔情極了。能讓皇上念念不忘，甚至把身邊的人都賜成與他一樣的名字，想必他也是個人才。太上皇駕崩的事兒我也多少有些耳聞，傳聞宮裡因此而連累被殺的人不計其數，而華公子卻保住了性命。他雖是被貶以侍君的身份住到了長春/宮，不過聽小李子這麼一說，皇上還是待他極好的，犯不著離宮啊。難不成其中還有我所不知道的隱情……

　　不得不說我被震撼到了。我猛吸一口涼氣，許久才緩過神來。

　　「主子，您怎麼了？」小李子忙上前攙扶。

　　「不礙事。」我別過臉，輕聲吩咐，「你今夜與我說的這些別再和他人說了，皇上那邊也別提。」

　　莫讓他又想起了舊人與舊事……

　　「奴才明白。」小李子的身子似乎放鬆了，有些釋懷，「華公子是個好人，奴才看得出他平日裡待您也很好，難得您問起他，所以……就一時沒管住嘴。」末了他掀著眼皮望了我一眼，又補一句，「那麼好的人……您不該忘了他。」

　　我的心裡猛然一收縮，怦怦直跳了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為何會因他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而心跳眼皮跳。難道是我小小的良心在作祟嗎？

　　照小李子這麼說，我伺候過芳華，那麼華公子好歹是我主子，而我卻踩著主子爬上了龍榻，到頭來又把前塵往事全忘了，甘之如飴地享受起了現在的一切……

　　罪惡啊罪惡。

　　小李子抬頭打量著我，我也直視著他，很坦誠地說：「你說的我都不大記得了，不過既然他對我這麼好，我每天吃飯睡覺之前定會在佛祖面前燃一炷香，為他祈福的。」

　　小李子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啊。

　　我卻來不及思索，撐著身子站起來，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叫喚了起來，我低頭用手捂住肚子，摸了一圈。

　　小李子眼色極好：「主子，時候也不早了，回去吧？這都過了晚膳時辰了，怕再拖下去得改為夜宵了。」

　　「好，走。」

　　他卻伸手，悄然地把我攔住：「您不久就要被冊封了，許多雙眼睛都盯著呢……這樣貿然從長春/宮出來不好，我去給您叫頂軟轎。」

　　可……我不都走了過來了嗎？夜裡這麼黑，誰能看清誰啊。

　　他一臉執著。

　　「罷了，罷了，你快些去，我等著。」

　　「是。」他跪在地上。

　　我揮手，趕蒼蠅一樣地打發他。他提著宮燈一溜煙跑了出去。屋裡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人影倒映在牆壁上，格外壓抑。我略有些無聊，不經意往那案上一瞅……好傢伙，那燭流下了一攤紅淚，燃得差不多了。

　　早知道留下小李子的宮燈就好了。

　　我四處望瞭望，找來一根竹簽兒把燭火挑小了些。我暗忖著必須省著點兒用，才能熬到小李子回來。可這會兒微弱的火光顫晃得厲害，夜裡風大，小火苗容易被吹滅。

　　我撩起袖子，伸手去關那不知何時被吹開的破窗子。還不忘轉頭，對著那孤燭賠著笑臉：「小祖宗，你可千萬別滅了。」

　　這長春/宮裡陰風颼颼的，若是這偌大的屋子裡又沒了光亮，我還真的有些害怕……所以千萬不能滅不能滅。我默念默念，只差沒拜菩薩了。

　　像是很應景兒似的，突然啪的一聲細響，背後的燭火滅了……

　　我呆了，屋子裡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裡，唯餘窗外隱隱的月光。隱隱有腳步聲在外面響起，聽得我頭皮一陣發麻，忍不住出了聲：「小李子，是你嗎？」

　　那人沒做聲。我蹙眉，握緊窗櫺，正想回頭：「就你調皮，別嚇唬我……」話音未落，卻只覺得背上一疼，一塊小石子打在我身上，穴位被封住了。

　　隨即而來的便是陌生的觸感，一雙手搭在了我肩上，我心裡一沉，大歎一聲不好，正準備沖著窗外喊，嘴就被捂住了……很強勢的人，很陌生的味道。

　　靠，這是誰……

　　我的身子被擁住了，然後一個麻袋便套了下來……黑漆漆的一片，蹭得我的臉有些發麻……只覺得身子騰空，我似乎被人扛了起來。

　　我好難受，呼吸也不順暢，悶得慌。

　　這人是誰……誰要綁我。我抗議，卻只能發出嗚嗚的響聲，效果不明顯……起碼沒人理我。

　　他走得很急，腳步卻很輕盈。這結實的身板像是練過功夫的，只是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條道兒，這一路上竟沒有聽到侍衛的阻攔聲。

　　進宮後，我就沒有與誰結過仇，為何又遭刺客又被人擄。哎喲，我的小蠻腰……等等，難道是戚將軍派來的人？也不對啊，若是他的人那應該直接把我弄死，犯不著這麼搬來搬去的折騰。難道是我在宮外結的仇家？可我壓根兒就不記得……欲哭無淚，欲哭無淚。

　　我的身子被扔到了一個什麼地方。那塊地方還算軟，沒把我弄疼。他似乎擄著我出了宮門。我聽到了馬的嘶鳴聲，然後就是一陣顛簸，折騰得我的腸子都要絞了起來……那人一手撐在我身上，似乎是怕我摔下去。我在粗麻布袋子裡大口呼吸著，一股什麼氣味沖進了鼻，眉一蹙，我又聞聞……

　　靠，霹靂無敵頂級迷香！

　　你夠狠……把分量下這麼足，怕是在池邊下粉時的五倍。真是下足了本錢啊，應該要不少銀子吧。

　　於是我脖子一橫，一咬牙，很盡忠盡職地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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