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46)_也顧偕

四六

　　竹葉無風自抖，那淺緋色的身影在翠綠的竹林上空穿梭，忽隱忽現，極是靈動。隔著大老遠，我看見他抱著竹條，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下來下來，有種你下來。」穿著明黃色袍子的三兒以手叉腰，腳不住地抖著，另一隻手撈起那毒粉，癡癡地在下面盼著，一張臉可稱之為奸詐。

　　真是郎情郎意啊。

　　我都不忍心打擾他們倆了。

　　「吃飯。」老大發話了。聲音或許不太大，但他向來都是行動派的。只見壹兒慢悠悠地撈起手裡的筷子，看也不看便掰斷它，袖袍一揮，嗖嗖一道風聲。那兩截斷筷，以快、狠、准的力道沒入竹子和濕地裡，分別離他們的衣袍只有寸遠。

　　不愧是武林高手……

　　下手真不含糊。

　　說時遲那時快，門外突然湧來一陣風，桌子晃了幾下，一眨眼工夫，剩下的兩個席位也坐滿了。眾人像沒事一樣的，酌酒夾菜，自顧自地吃喝起來。

　　我摟著身旁那個直撲入懷中的淺緋色身影，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氣兒，一張臉紅通通的堪比那桃花還要來得豔麗，心疼得我捏著袖袍給他擦了擦汗。

　　「來，吃塊兔子肉，提腳勁的。」我勸道。

　　他不住地搖頭，很乖順地撈起筷子夾了一塊給小三。

　　好傢伙……

　　把三兒氣得雙眼直冒火。

　　你說……

　　別人跑不過你也就算了，你還借著夾菜諷刺，這不連帶著把我也陷害了，將我置於不仁不義了嗎？

　　我低頭，吹湯，一個勁兒地喝，眼都不敢亂望。

　　小肆突然抬頭，像是凝神聽著什麼，憑空冒出了一句：「主人，有人來訪。」

　　噴了一口湯，我忙拿袖子擦嘴。

　　靠，誰在吃飯的時候來拜訪啊，這是明顯地蹭飯啊。我趴在桌上傾身一聽，倒也聽不出什麼……倒是耳邊一陣輕微的細響，像是風聲又或是別的什麼聲音，緊接著響聲愈來愈大，門外的竹林裡一陣嘈亂，翠竹葉嘩嘩作響，隱約還伴著清脆的鈴聲與風笛。

　　我斂神琢磨了一下，肆兒在宅外布好的第一道陣被人毀壞了，看來此人是很有目的地往我們居住的領域闖了。

　　我倏地一下站起來，身子撞到了桌角，這個疼……都沒法說了。

　　「快快，都愣著幹嗎，快些給我易容。」

　　肆兒雙手撐著桌子，慢騰騰地站了起來：「急什麼，那七步竹陣夠他亂轉一會兒了。」

　　話音剛落，破風的響聲在林中回蕩，一陣尖銳的笛聲劃破天際。

　　「這個人好大的來頭啊，怎麼搞的，居然這麼快就破了我布的陣。」肆兒一臉驚詫，手在袖子裡掏了大半晌，捏出一粒灰色的藥丸，「面具擱在了我房裡，怕是來不及拿了，你把這易容丸先服了。」

　　我依言含入嘴。

　　我使了個眼色，努了努嘴，又展開手臂。

　　他們拿了一件白袍子給我穿上。一時間也沒有鏡子，我把手撐在桌子上，對著漂油花的大碗湯水，照了照……

　　當然湯水是照不出人影的。我急得直抓頭，這一身彆扭極了，怎麼看怎麼覺得還是很女氣。

　　肆兒正叼著頭布，將我頭髮拆了又重弄，手忙腳亂地幫我搗鼓那一頭的青絲。

　　我笑眯眯地把手伸了過來，一把將他抱住，他笑了沒吭聲。我繼續上下其手，趁他展袖之際摸了摸，又悄然摸上他的臉，把他的那張皮揭下了。

　　「你，你，你幹什麼！」清秀的肆兒也有氣極的時候。

　　「反正你也隱入江湖這麼多年了，自是不會有人記得你，一天換一張臉你也不嫌麻煩，這張皮借我戴，回頭還你。」

　　我忙俯身，把那人皮面具摁在自己臉上，生怕他與我搶。

　　他氣結，卻又無可奈何地笑著。

　　其實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天山老頭名下有一位傑出的弟子，易容術了得，又懂五行八卦等奇術……見過他的人極少，但每人對他的五官都有不同說法，總而言之歸為一點，是個極為清秀的公子哥。可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平日裡給世人看的不是他的真面目，其實他那桃花眼勾人也……

　　肆兒的髮絲搔得我有些癢，沒了那張半透明的人皮面具，他眼尾處的痣愈發地明顯。我心裡一緊，忙別開臉，心狂跳，好一陣子才平復了，慢悠悠說：「你啊你……這臉是得藏起來，你這德行比我還招人。」

　　我正想上前再耍個小流氓，壹兒卻按住了我的手，朝外使了個眼色。我愣了愣。

　　陽光灑在大片的竹林上，一個穿著青灰色衣服、像是小廝模樣的人規矩地站在屋外：「我家主人想請逍閒人一聚。」

　　我推開他們，低頭把袍子系好，散漫地往椅子上一坐，用手指勾著鬢髮，一笑：「真不巧，主子四處雲遊去了。」

　　他望了我一眼，底氣很足地說：「想必閣下就是傳聞中的柒公子了？」

　　我眼波轉了轉，湊了過去：「怎麼，找我有事？難不成請不到我家主子，就想請我去了？」

　　四周有輕微的笑聲。

　　他們平日裡是看我鬧慣了的，所以也懶得搭話了，還有兩三個乾脆折了回去，坐下捧著碗一邊扒飯，一邊夾菜，一邊看戲。

　　我笑著搖了搖頭。想當初遇見他們時，一個個是多麼有氣質的小公子啊，這幾年隨了我，反而變得俗氣了許多，雖說散漫慣了，卻也愈發地會過日子了。

　　那僕人依舊不亢不卑，鞠躬道：「我家主人說了，若是見不著逍閒人，能拐了柒公子也是好的，反正這二人，見了都一樣。」

　　在後面坐著的公子們似乎被茶水嗆到了，一個勁兒在咳嗽。

　　我很詫異……

　　一般來說，我扮柒公子的事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不過這幾年，我確實只收了六個公子幫忙打理日常生活……怪只怪，逍閒人的名聲太大了，而我又太喜歡四處遊玩，所以平日裡宅裡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收賬、在茶館裡喝酒打諢、打聽消息等，都是我化身為公子親自做的。

　　如此看來這個人一定對我熟悉得緊啊。

　　我仔細瞅那派來的小廝，發覺他的臉雖低著，那眼神卻時不時地朝我身旁的小肆兒看去。而且……一個小廝不該有這種眼神的。

　　撲哧一聲，肆兒笑了，上前去拍了那小廝一下，順勢環著他的肩，說：「師兄，你幾時來的，又糊弄我家主子了。」

　　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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