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42)_也顧偕

四二

　　我視線輕掃而過。屋內光線很暗，我看到兩人醉得很厲害。韓子川伏下身子，臥在榻上，一雙手環著芳華的脖子，虛搭在他的肩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我此時的心情，簡直是沒法形容，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不知為何手竟會發軟，像承受不了重物一般。地上傳來一陣清亮刺耳的聲響，分外惹人注意，我怔了怔，忙退了幾步。那撒在地上的湯沾濕了我的鞋，讓我退無可退，就像眼前的一切，讓我不知所措。

　　「誰讓你進來的。」含著惱意的責備從榻的一旁傳來，竟有著難得的氣魄。

　　「奴婢收拾完，就走。」

　　我忙蹲下，覺得很奇怪，卻不知道哪兒奇怪，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

　　「你……」韓子川維持著側臥的姿勢，用手撐著頭。他揉著眉頭，迷糊且勉強地睜開眼後就詫異地望著我……他眼裡的神色極為複雜，忙翻身想下來，「過來，讓我好生看一下。」

　　我跪在地上死撐著，他下榻的聲音越發真切。我深吸了一口氣，手顫抖著，身子蹲在地上爬了幾下，幾乎是奪門而出。

　　「別走啊……」

　　我的肩被人狠狠揪住了，那人力道之大，手指骨都像是要深陷我的肉裡。

　　「放開。」我一揮手，甩開，卻忘了眼前這個人是太子。周圍的太監跪的跪，趴的趴。

　　「不放……我知道是你，勺兒……我知道你躲在宮裡。」

　　韓子川從後方將我環住，手臂像是要箍斷我的腰，箍得我的胸腔火辣辣的疼，肺裡的空氣都要被他逼迫出來了。

　　我死命地掰著他的手指，一根一根……

　　「我差人隨弄玉一起回我們林裡的宅子弄草藥，探子說屋裡已經空蕩蕩的，沒人住了……你一早就已經跟著我們潛入了宮，是嗎？」

　　他用臉頰蹭著我，說的話竟軟弱堪憐：「為何不告訴我？」

　　他狠力扳轉我的身子，一字一句地說：「你可知道，我有多掛念你。」

　　我瞪眼望著他。他卻醉得柔情極了，手指緩緩地撫上我的臉頰、眉眼……

　　可我豎著眉，別開臉，只覺得萬分地不舒服。

　　他卻強制性的用手抵著，湊了過來，看我的臉。

　　「我早該知道你易了容，誰教你的，弄玉嗎？」

　　我已經不能從他的語氣裡辨別出什麼了，只覺得有很多事不能掌控，腦子裡浮現的全都是他剛才的荒唐模樣。

　　「太子殿下，您請自重。」字是一個個地從我的牙縫裡蹦出來的。

　　我不知道，還能忍多久……

　　「自重？」他朗朗一笑，嘴角揚起譏諷，「我很快就是一國之君了，我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啊，這個人，哪來的這麼多自信。我定定地瞅著他，如今他有幾分是醉，又有幾分清醒。

　　「你啊你……」他波光一轉，輕輕地摩挲著我的喉嚨，「連聲音都做過了……真的要這麼躲我麼，可你與芳華走得這麼近，真讓我傷心啊。」

　　「你纏著我師父……想讓他做什麼……」我最後的話卻哽住了，說不出來。

　　「做什麼？芳華醫術高明，身份又極為特殊，對我來說大有用處。」他挑眉，只是不語，然後意味深長地望著我。他的手一用力，將我抱了個滿懷，「現在宮裡所有的人都認為我在包庇他，世人都認為我父皇的死與他脫不了干係。」

　　我僵硬著身子，滿眼都是他氣定神閑的表情。他說：「勺兒……你別無選擇。」

　　他頓了一下，補了一句：「我們一起待了那麼久，難道你不知我喜歡你嗎？」

　　喜歡？喜歡到……抱著我說著話兒，還不忘用手指摸索我的鬢髮，捏人皮面具上的破綻……

　　「芳華身份特殊，在我登基前，除了皇宮裡他哪兒也去不了。我不喜歡你和他太親近，你若想要你的師父好好地活著，就知道該怎麼做……」

　　我嘴角慢慢彎起，只覺得……好笑……卻又感覺蒼涼。

　　師父，這就是你一直愛護偏袒的人嗎？

　　突然一聲輕微的聲響，虛掩的門吱的一下開了。

　　我詫異地望向韓子川身後，眼前卻有什麼東西拂過，此時臉上也一涼，一張皮便松垮垮的在他指間了。他的眉一揚，很自得地望著我。

　　可我的視線全然被他身後的那個人吸引了。

　　月茫茫。

　　芳華獨自倚在門前，一種不知所措與悽楚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只著了一襲雪色的單衣，視線緩緩地滑過韓子川與我。

　　「勺兒。」他啞著聲音喚了一聲。

　　韓子川那雙摟在我腰間的手，沒有放下，反倒愈發地緊了，有種警告的意味。

　　「我剛與子川飲酒，不知怎的竟也睡著了。」芳華看了我半晌，見我沒反應便努力做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可低頭間，他系著前襟帶子的手卻是抖著的。

　　我的心擰得緊，痛得像是要裂開一般。

　　師父，你可知道你招了個白眼狼在身邊。

　　一旁的韓子川湊近了，悄然在我耳旁說：「好勺兒，告訴你師父，你不能陪在他的身邊。」

　　韓子川低頭環著我。我腦子裡混亂極了，有些不知所措，往事紛紛席捲而來，恍若一場浮光掠影的夢境。

　　在那一場夢中，一個少年對我說：勺嬅，我知道你。

　　他說：勺嬅……我和芳華將與你一起住在這裡。

　　那一日柳絮紛飛，韓子川就那麼猝不及防地闖入了我與芳華的生活。韓子川低頭撫琴，芳華在他後面環手教著，陽光透過竹林照在他們身上，光也在微微地晃，大風吹過，衣帶當風，花落如雨。

　　這些情景一幕幕地在我眼前晃過……

　　我怎麼就忘了，這只是一場陰謀。

　　外頭不知何人在吹簫，徒添了一份淒涼。一陣悶痛襲上心頭，我陡然間覺得虛軟脫力，韓子川適時地攙扶住了我。

　　站在屋簷下的芳華就這麼靜靜地望著我們，眼角下的痣仿若要淌下的血一般，那麼鮮紅欲滴。

　　「瞧我疏忽了，你把人皮面具摘下來了，定是叫子川識破了。你為何總是不理我？是怪我又偷喝了酒嗎？」

　　他瞄了一眼韓子川擱在我腰間的手。

　　他應該很傷心。

　　因為，此時我能感受到，只是不知他為誰而傷心。

　　韓子川朝人遞眼色，小太監把衣袍披在他單薄的身上，他只是怔怔地望著我們不吭聲。

　　我想……

　　我是真累了。

　　我的手輕輕覆在了韓子川的手上，硬生生地將他的手撥開。我深吸一口氣，手腳都沒了依託，心裡落空了，抓不住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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