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四一七


  臘月十八,于大哥和珍珠攜著女兒小雀和小兔前來,小兔的額上還點上了胭脂,說話已經很溜了。小細胳膊小細腿的,力氣卻很大,一見到我便麻溜的爬到我身上,嚷嚷著皇姨抱,生氣勃勃的小雀嘰裡呱啦地說個不停。

  碧瑩聽到童聲,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見小雀和小兔兩個女孩子正跪在榻前,瞪著四隻明亮的眼珠子充滿好奇地看著她。我扶著她慢慢爬起,輕聲哄道:「這是大哥第四個和第五個女兒,小雀和小兔。小雀今年九歲,小兔今年四歲啦——你們兩個還不快來見禮。」

  「三妹妹今天氣色好,這便是我同你提過的兩個丫頭,別看是女娃,可調皮哪!」于飛燕笑嘻嘻地對碧瑩說道,轉頭虎著臉對兩個女娃兒低喝道:「還不快給你們三姨娘磕頭?」 小雀和小兔帶著狐疑給征在床上的碧瑩見了禮,小雀起身後立馬說出一句戲語:「阿爹,阿娘,你們又誆我,這哪裡是三姨娘?分明像是三奶奶。」

  大人們當場一陣尷尬,碧瑩卻似不在意,眼神一下子聚了焦,慢慢溢滿了淚水,然後掙扎著過去,緊緊抱著小雀,口中痛呼不已,「阿芬、阿芬、我苦命的孩子。」

  小雀給嚇哭了,大力掙扎著跑了出來。

  碧瑩 看著小雀,靠著我滿面淚痕,嬌軀不停地打著戰,喃喃道:「阿芬、阿芬,阿娜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兩個孩子全嚇傻了,小兔也嚇哭了,可碧瑩直愣愣地看著兩個孩子,來來去去地說著對不起,然後便撕心裂肺地放聲哭起來,我們所有人都跟著流淚了。

  于大哥那樣剛強的一個人,一下子紅了眼眶,大踏步地過去拽住小雀和小兔,把他們倆扔到碧瑩面前,沉聲道:「跪下,從今天起,這不僅是你們的三姨娘,還是你們的乾娘,快叫乾娘。」

  珍珠怕于飛燕嚇壞孩子們,正欲上前,我第一次看到于飛燕對珍珠極具大丈夫氣概的一抬手,厲聲道:「你且閉嘴。」

  珍珠一下子噤了聲,小兔戰戰兢兢地叩了頭,小雀也給怔住了。慢慢地靠近我們,輕輕地伸出了小手替碧瑩拭著淚,怯怯地說道:「幹、乾娘,求您抱得松些,昨天練武,屁股被小狼踢著了,到現在還痛著呢。」

  我們都破涕為笑碧瑩也笑了,這回事怯怯地摟上了小雀,狠狠地親了一大口,阿黑娜等侍婢又幫碧瑩 清洗梳妝了一番,碧瑩 低聲對阿黑娜說了一句,阿黑娜便笑著把首飾盒取了過來,那是碧瑩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挑起我從內庫精心挑選的精美器物。她挑了一隻八寶琉璃燕瓔珞金項圈,親自給小雀戴上,又選了一串紅寶石項鍊給小兔戴上,算是見面禮,兩個女娃娃歡天喜地的謝了賞。

  碧瑩在突厥失去了兩個女兒,又得到了兩個女兒,也許人生便是喜劇套著悲劇,悲劇又連著喜劇,總是如此循環往復。

  從那天起,於雀莫名其妙地成了大突厥熱伊汗古麗大妃的義女。同時有了一個西域霸主的義父,在歷史記載中,他是一個狂暴的戰爭狂人,對待後宮有情似無情,然而她的義兄,卻在西域歷史上相反,他的彪悍,仁慈和智慧天下共舉,偏偏這兩人水火不容。

  諷刺的是,於雀本人從小不愛紅裝,長大後更是成了同其父兄一樣有名的武將,而她唯一有幸謁見她義兄的時刻,便是大原與突厥偶有摩擦之時。

  由於其貌美多智,極擅兵法,又是突厥可汗的義妹,從某種意義上說,聲名已然超過了她的幾個同為大原名將兄弟。邊關諸人,無論敵我雙方,皆稱其為邊塞魔女,甚至她 的幾個親兄弟,連帶她那位萬人之上的義兄,提起她都咬牙切齒,「這個混帳丫頭。」

  這於她而言,很難說是一件幸還是不幸的事情。

  然而,自從小雀和小兔的陪伴,碧瑩的精神卻真的一天天地好起來,林畢延也感歎這是醫學上的奇跡。眼看著除夕就要到了,她已經可以自行下床,慢騰騰地靠著阿黑娜挪到窗櫺前,看孩子們在當年我們一起浣衣 的冰溪地裡打雪仗,同我和珍珠聊著家常。

  我們都明智的選擇閉口不談在弓月宮中發生的事情,只聊一些以前發生的事情,碧瑩沒有提及二哥,直到那天微微忽然來報,初仁帶著世襲南嘉郡王重陽前來請安。

  才一年光景,重陽長高了不少,自崇元殿那場變故後,重陽兩部癡纏笑鬧了,只是終日沉默不語,可能是初仁已經講了碧瑩的淵源,不用我發話,小身子中規中矩地給碧瑩行了禮,便恭敬道:「見過三姨娘。」

  碧瑩發了好一陣楞,賜下一對舞麒麟和田玉珮,重陽乖乖接過,跪下謝恩,每每碧瑩發問。他便歪著腦袋想半天,再緩緩答來,然後便沉默地坐在對面,馱著小身子,哀傷而呆滯地看著我們,再無多言,認親場面相當冷清,我便尋了個由頭,讓初仁帶著重陽到外邊同于家的孩子打雪仗,透過琉璃窗,只見「動物園」看到重陽便熱情地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聊了幾句,重陽才微微有了一絲笑意,不一會兒,幾個孩子重又分組,開始玩雪仗。

  碧瑩看了一會兒,低聲對我說:「這孩子和二哥少時一樣,心事重。」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碧瑩提到二哥,我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那年冬天,大哥和二哥從子弟兵營中下來,身後各帶了幾個人,那時他們已經分別是東、西營子弟兵的小頭目了,見了面還沒開始說話,身後的那幾個人倒先操傢伙要幹起來,把我和碧瑩嚇得夠嗆,後來大哥和二哥把自己的人拖開,然後想出了一個主意,這裡是小五義的地盤。沒有敵手,只有對手,便各手,本來互相仇視的子弟兵都沒有了隔閡。後來那天錦繡也來了,我便從哥哥們手上取了些銀子,沾了幾兩好酒,又炒了幾個下酒菜,一起歡天喜地地吃喝起來。

  那時候的歲月真是無憂無慮……

  如今望著孩子們嬉戲追逐,不由又在心中感慨一番,卻聽身邊的碧瑩忽然發話道:「那時候我真的好羡慕你。」

  這是碧瑩第一次提起過去的事,我別過頭去,澀然道:「碧瑩,都過去了,咱們不是說好了不提了嗎?」

  碧瑩扭頭對我平靜地笑了笑。

  「我一直以為他們喜歡你,只是因為我是個病人。」碧瑩卻溫熱的看著窗外,笑道:「可是等我病好了,我才發現二哥的心裡已經容不下我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琥珀瞳似是迷失在往事中,我沉默了下來,低頭靜靜地想著過去,直到猛然驚覺她臉上一行清淚緩緩滑下,我手忙腳亂地取著絲帕,替她拭著淚,卻聽到她輕聲道:「木槿,你看,阿芬還有二哥,在天上看著我,他們等著我快去呢。」

  「你又胡說什麼!」我悚然一驚,卻板著臉教訓道:「木尹皇子畢竟是可汗 的長子,現今不過是父子誤會,從未下過格殺令,想來本就只是宣皇子面聖釋由,還有你看看可汗給你的賞賜,吃穿用度一應俱全,皆是皇后之儀,可汗還修書給陛下,請天朝好生照顧你,我偷偷看過了,真的,那封信中措辭婉轉,情真意切,見之落淚,碧瑩,陛下是真心愛護你的,想你身體好些後便能迎你回去。」

  她滿面悲戚的看著我,栗瞳竟是無法言喻的悲涼哀泣。

  這時,一陣大風飄過,孩子們大叫著捂住了眼睛,侍衛們忙過去扶著孩子們進簷下,想等風雪停了再進去。有幾絲細風便沿著窗縫鑽入,輕揚起碧瑩幾絲微見灰白的鬢髮,拂到我的頰邊。遙想當年德馨居中的純真淺笑,不由悲傷難忍,我強自歡笑道:「現下木尹皇子在大理借住,大理武帝誓與我邦交好,又以好客聞名。儘管放心木尹的安危,我觀木尹淳良孝義,假以時日,可汗的氣消了。自然會赦免木尹,著人來接你回去的。」

  「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感到我自己對你的嫉妒的時候,有多麼害怕嗎。」她含淚輕笑出聲,不健康的紅暈浮現在她的面容上,「因為你對我恩義是這樣溫暖,我一面嫉妒你,一面離不開你,另一面又這樣反反復複的折磨了自己,所以後來我就默許了自己冒了你的名字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

  我急忙過去拍著她的後背,平復著她的痛苦,儘量柔聲道:「瞧你,別說了,別說了,怎麼又來了呢?這早就是過去的事了,你還真要嘮叨到老了來的那個酒嗎?」我嗔道。

  她好不容易平復了咳嗽,抬起頭細細地同我對望了好一陣,略帶羞澀地柔柔地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心情一下子輕鬆了。我們互相輕輕地擁抱了起來,就像小時候一樣溫暖,我輕拍她的後背,開心道:「一切都太平了,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我想辦法讓木尹偷偷前來長安看你,可好?」

  碧瑩哽咽著嗯了一聲,我感覺臉頰邊上一片濕冷,想是她流淚了,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我胡亂地擦著淚水,好一陣後,她複又出聲道:「他將我送回來,面對你,不過是想讓我再多受些良心上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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