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四一六


  珍珠對這一番暴力宣言,玉容含著一絲冷笑,瞟了一眼簾外,不置可否。

  碧瑩卻機械地轉動著琥珀眼珠,看了一眼珍珠,淡淡道:「當真是……大嫂?」

  珍珠略帶些尷尬的,儘量柔和地笑道:「碧瑩且放心,夫君這輩子,最掛念的就是你和木槿兩個妹子,如今你和木槿都平安回來了,小五義當真是團圓了。」

  碧瑩輕聲諾著,琥珀瞳瞪著珍珠,手裡慢慢放開了她。我趁珍珠替她換上內衣的當口兒,取了半月瑪瑙梳,像小時候一樣,站在後頭輕輕給碧瑩梳頭。不想卻來下一堆灰白色的斷發,不覺鼻頭發酸,悄悄塞進廣袖中,若無其事地問她還記不記得她小時候的很饞的冰冰面。

  我吸了吸鼻頭,嘻嘻笑道:「大嫂做的冰冰面可入味了,回頭等你緩過來,正好借你的光請大嫂做去,大哥可喜歡嫂子做的麵條子啦。」

  珍珠扁著嘴笑著點頭,「現如今你于大哥乃是一等忠勇公,任職兵部尚書,兵馬大元帥,可就是改不了喜歡端著老土碗蹲地上吸麵條子.」

  于飛燕便在簾外憨憨地笑出聲來,表示附和,「那樣吃起來有勁頭。」

  我們都笑了,可是碧瑩似乎思維很慢,又抑或不敢相信印象中冷如冰霜,高高在上的珍珠怎麼一下子成了大嫂,還同我們相談甚歡。她微歪著頭直直地看著我們,似要努力跟上我們的家常。我們也發現了,便放慢了語速。我誇張地形容了一下珍珠手藝的色香味,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臉上才慢慢帶上了放鬆的情緒,想對我們說什麼,可剛開口,卻忽然摔在榻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吐出一大口黑血。我趕緊為她擦乾 血跡,又換上了舒適的棉衣,和珍珠一起扶她躺下,剛想起身去問林畢延關於她的病情,可是她卻緊閉著眼,喘著粗氣,緊緊握著我的手。

  她美麗的小臉蒼白如紙,我不由心中一片辛酸。少年時代的她總是擔心會在睡夢中去見閻王,我便安慰她,我命硬,只要拉著我的手,便不會有事。於是每當 她舊病復發,她總是拉著我的手入眠,我也等她平安入睡後,才抽手離去。

  我緊緊反握著碧瑩的手,低頭坐在榻上,不讓她看到我的表情。

  小忠乖乖地坐在我們身邊,平靜地看著我們。

  珍珠紅著眼睛 看了我們一陣,輕歎一聲,便輕輕帶著侍衛出去,只留下小玉和薇薇,自己同于飛燕一起去替我問病情。

  後來,人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人輕撫我的臉,便睜開眼睛 ,原來已到了晚膳時間。

  卻見夜明珠在絲帛下散發著淡淡的柔光,正有珍對我靜靜地含笑而睇,俊挺的輪廓如希臘雕像般完美無暇,原來是非白親自來看我了。我輕輕地從碧瑩手中抽出手來。

  不想方站起便不由自主地癱了下來。原來 因側坐久了,腿腳有些麻了。非白便低下頎長的身子,輕手輕腳地同我一起坐到榻上,暗中輸以內力,輕輕為我按摩。

  我心中感動,稍能動,便抓住 他的手,借著他站起來。

  非白從小久病成醫,看了幾眼碧瑩,便猜到七八分情狀了, 一路扶我出去,只對我搖了搖頭,輕聲歎道:「紅顏薄命啊。」旋又想了想,安慰我道:「不過我看你三姐倒也是個性堅毅之人,千里迢迢的竟能撐到這裡,想是上蒼自有安排,你也不用太擔心。」

  我們一路輕聲聊著到了五義堂,卻見坐了一屋子的人,于飛燕和珍珠,他們都還沒有走,法舟也在,齊放和青媚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門口守著東營兩位堂主,似乎都在拉著林畢延,七嘴八舌地討論碧瑩的病情,見非白來了,皆感詫異 ,便一個個起身令人欲行禮,非白趕緊免了眾人的禮。

  「今兒個不但是突厥大妃回漢地省親,也是皇后義姐回宮,五義團聚之日。」非白和藹地笑著,「既娶了你們小五義中的老四,也算是小五義中人,大家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君臣之分。」

  非白今日穿了一件我為他補過好幾次的天青色緞袍,袍角處早已磨去了光澤,可他總說越舊 的袍子穿著越舒服,總不准宮人換,頭上照例用那根東陵白玉簪子綰了頭髮,身後 恭敬地站在馮偉從,還真像個尋常百姓家裡用的公子參加妻族家庭會議。馮偉從便為他端上信陽毛尖,他笑著接過,「你們接著聊,攸關皇后義姐,亦是飛燕三妹,朕且豎著耳朵聽 ,絕不敢多言。」

  我們都笑著告了不敢,非白固辭,還真默不作聲地品茗細聽。

  林畢延便接著歎聲道:「回皇后和大將軍,大妃的情況不是太好,即便白優子可保她一時,沒有哦活下去的意志,再好的藥石也是枉然。」

  「那惡賊趙孟林下的白優子令她昏睡,想事一路之上減少她的痛苦,只是這樣昏睡也不是辦法,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受過重創,沉睡雖可保持平靜養身,但卻不易打開心結,老夫的建議到時應該儘量讓她清醒一些。」他開了些方子,只是皺眉道:「確然老夫也罷,惡賊也罷,雖可醫人的生病,卻醫不 了人的心病,大妃如今開始失禁了,不是好兆頭啊。」

  林畢延想了想,還是對我說實話:「皇后和大將軍還是早作打算,照這樣下去,即便有白優子,恐怕也就一個月光景,即便靠白優子活著,最後恐流於一具活死人罷了。」

  非白素手掀開汝窯茶蠱蓋,垂眸品苟,聽我和于飛燕同林畢延討論病情,靜默不語,珍珠也沒有說話。

  于飛燕的眼圈又紅了。我們都愁了起來,一片沉默,倒是非白放下茶盅,慢慢站起開了金口,「大家莫要灰心,林先生既發了話,依朕看,倒也未必沒有機會。」

  大家似乎都沒有想到聖上會發話,都目露微詫。我暗想非白少年時也曾曆大不幸,也算是從鬼門關裡險險掙扎出來的,想事有心得,便細心聽著。

  「每個人心中都有讓自己活下去的支柱,現如今,大妃的境遇確實令人痛心,丈夫棄愛,家族被毀,女兒遭人虐逝,親兒此生再難相見,內心深處想是早已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便故意日夜昏睡。」非白長歎一聲,起身走到于飛燕面前,于飛燕立時站起,拱手而立。非白笑著捶了他一下,「朕都說了,這是家事,不必拘禮。」

  于飛燕給都樂了,只得坐下,卻聽非白繼續說道:「依朕觀,大妃是因為阿芬公主和木尹皇子才病倒的,說到底心結還是孩子,不如請飛燕多帶著孩子前去探望,也許會有奇跡發生。」

  眾人知覺非白之言如,都對非白佩服的五體投地。

  那日後,碧瑩 不在失禁,但仍一心昏睡,而且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吃得也越來越少,人也愈見消瘦,令人見之驚心。

  小忠好像認出了碧瑩是舊日主人,從碧瑩搬回德馨居後,便再也不粘著我了。只一心守著孱弱的碧瑩。

  非白又讓我到內庫去取一些前陣子撒魯爾帶來的突厥禮物,做陳設擺放在燕子樓裡,就騙碧瑩說是撒魯爾送來的,好賴能溫暖一下碧瑩的心。我心下感動,輕攬上他的腰。靠在他肩頭,動情道:「非白,謝謝你,對碧瑩如此寬容溫情。」

  非白對我歎氣道:「當初明家下毒害了非玨,只得練那勞什子的《無相真經》,結果非玨反過來又害得明碧瑩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因果相報。不管明原兩家如何世仇,她始終是無辜一弱質,而且撒魯爾造的孽,也算是我這做哥哥的替他還債。木槿放心,朕也希望她能好起來,也算功德一件,」他把手放在我的小肚子上,看著我的目光微有迷茫,柔聲道:「也許便能贖了原氏一族的罪,讓我們能快點有孩子。」

  「別胡說。這同你又有什麼關係了,」我輕嗔道,心中難受,他始終在意那原氏得不到心愛之人的咒言,我輕輕覆上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嘻嘻笑道:「放心吧,當家的,一定會的。」

  非白被逗樂了,低喃道:「你真好。」

  我的心中柔軟難當,輕撫上他溫潤的臉頰,輕輕吻上他的唇。

  他的鳳目中閃著從未見過的光芒,輕輕圈上我,把頭靠在我的胸前,我也溫柔地 撫著他油亮的髮髻,只覺無限甜蜜和舒呤,內心要演出水來,願時光停留在此刻就好,我們不覺相互依偎了許久。

  然而,碧瑩偶有醒來,看了看四周華麗的突厥陳設。珠無異色,我繪聲繪色地解說此乃撒魯爾親使人送來的賞賜。皆按照皇后儀制,滿是熱愛慰問之意。

  可是,碧瑩只是目光慘澹,嘴角微牽,殊無異色。然後翻了個,繼續沉睡。

  我們都非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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