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三九五


  「方才這小玉說師娘……們什麼的,你……娶妻啦?莫非還不止一個?」真人特意在「師娘們」的「們」上加得了語氣。

  果然齊放又紅著臉道:「徒兒萬幸,元昌二年,當今聖上保媒,指婚了青氏,同日皇后保媒,指婚蔔氏,故而有了兩位夫人……」

  「呀呀呀!這運改得也忒邪乎了,好好一天煞孤星娶了兩個老婆,還收了這等漂亮忠心的女弟子伺候左右的,我金穀門裡何時修來這等福氣啊,偏又這般伶牙俐齒的!是叫小玉呀!」那真人本來掩在長長的白眉下,看不真切,這下瞪大了眼珠,我才發現那道長的目光清澈至極,似一潭春水,深可見底,卻又無法探及。

  他語速極快,滿面唏噓不已。小玉見真人誇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認認真真地伏地行了大禮。

  那真人將她扶起來,無限唏噓道:「哎呀,貧道年輕時就一直有個夢想,要多收幾個漂亮女弟子,將來走出去也威風,可惜你師祖典雍就是不讓,忒古板了!故而老道一生只收了幾個蠢蠢的男弟子而已,唉!」

  林畢延同金谷真人同是典雍真人的弟子,竟也幫著金谷真人一起惋惜點著頭,連韓修竹也笑了,可凶情況屬實,場中氣氛一下子被逗樂了。小玉撲哧一笑。

  真人大眼珠子骨碌一轉,嘿嘿笑道:「小玉啊,你可莫要笑,將來指不定還要多謝貧道為你找到心裡那個如意郎君呢。」

  小玉一下子滿面飛霞,諾諾稱是,躲到我身後去了。

  真的目光一轉,又走向于飛燕。

  「咦,這位滿身金戈利氣,威震寰宇,又兼血腥之氣甚濃,想秘是位久經沙場的將軍吧。」那真人仰頭盯著于飛燕,稀奇地看了兩眼。

  于飛燕抱拳恭敬道:「在下于飛燕,確實少時從軍至今。真人所救的蘭生乃是在下的義弟,但求真人為我這苦命的義弟謀個出路才好。」

  那真人在嘴裡念了一遍于飛燕的名字,慢慢掐指一算,滿面了悟地哦了一聲,旋即肅然起敬道:「了不得,怪道這一身浩然正氣的,果然是拯救萬民于水火的于大將軍,將軍滿門忠烈,後世子孫亦是朝廷國基,萬民福祉,小道更受不起了。」

  轉而那雙白眉又微微一皺,諄諄囑道:

  古今將相今何在?白骨朧頭衰草堆。
  何似南山閑品菊,竹籬茅舍自在飛。

  于飛燕一怔,不及開口,那金谷真人目光一閃,瞬間便來到我的面前,略帶誇張地俯頭笑著望我。其時的我正抱著蘭生,滿面涕淚,驚魂不定,估計離當年小放所描述的什麼月華濺玉、仁而智勇的花樣貴人相去甚遠。他聽著齊放對我的介紹,看我的目光一片深沉。

  我想那真人武功蓋世,天下折服,韓修竹亦看他薄面,放蘭生一命,我便趕緊擦了擦臉,向那真人俯身道:「花木槿但求真人,救我兄長一命。」

  我等了半天沒有回復,慢慢抬頭,卻見那真人正細細端詳著我,撫著及胸的長須歎道:「果真是星轉運破危厄解,一番風雨一番奇。這位娘子乃是破運星的命格,又是小放的花樣貴人,這孩子就算有再硬的孽根妖魄,得遇娘子便自會解厄,娘子如何求我呢?」金谷真人對我嘻嘻笑了一陣,輕輕將我扶起。

  然後,真人雙目又有一絲隱憂,竟垂憐地對我歎道:

  錦魄本應歸故里,他鄉卻認作故鄉。
  浮生只恨無多聚,花落紫川孤命償。
  似花還似非花去,緣盡半生殘月涼。

  「既然終是要歸去的,以早為妙啊。」

  我心下大驚。那兩句「錦魄本應歸故里,他鄉卻認作故鄉」,聽上去竟似這個真人在暗示我並非這個時空的人呢?還有那句「半窗殘月緣盡時」,竟同那暗宮妖叔所唱的歌謠一樣?

  不想那韓修竹面色卻是大變,看向我的雙目滑過一絲厲芒,轉瞬即逝,不悅地接口道:「老金頭,這位是大原朝的皇后娘娘,同于將軍皆是大原重臣。娘娘同聖上伉倆情深,恩愛忠貞。聖上為了娘娘,甚至不選秀女,不納妃妾,天下皆知。就連市井挑夫都知道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道理,你怎的要拆散人好好的一雙夫妻呢?你讓娘娘歸去,娘娘的故里建州花家村,早在元武四年被大水沖走了,這又是能回哪裡去?沒有娘娘,聖上如何安心國事,專於政事?」

  他肅然道:「你修道入了化境,自是好事,只是莫要渾說道語。如今這大原朝千辛萬苦地傳到第二位天子,中土天災不斷,朝內反賊潛伏,海外強國冠視!試想若是于將軍回汝州種菊花了,大原朝有誰能守衛邊疆,保住大原天下?你既也算出來于大將軍乃是國之基石,後世滿門忠烈,如何還像少時一般,最愛拆人台腳,捧打鴛鴦?我看你是不把大原朝的國基弄散,便不甚樂意。」

  真人放聲大笑,咧開了嘴,露出滿口白牙,無奈道:「我就說,你渾身污濁之氣,現在果聽不進良言了。君不聞,物壯則老的道理?」

  真人看了兩眼韓修竹,淡淡道:

  昨憐蒼生苦,今嫌朱蟒長。
  可曾望,哀草墳頭露,瘦骨枷鎖扛。
  為只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又來編派老夫不是?所謂人各有志,不能強求。」韓修竹仰頭冷哼一聲,滿不在乎地淡淡一笑,「為吾主,為天下蒼生,為這大原朝,便是作了嫁衣裳,真有那抄家滅族、屍埋亂崗的一日,老夫也無怨無悔,你民莫要再廢話了。」

  真人眨巴了幾下大眼珠子,似被無奈地噎在那裡幾秒鐘,最後遺憾地搖了搖頭,歎了句:「太癡、太癡。」

  還不及我們看清他的動作,他閃到了林畢延的身邊,也不說話,只是嘻嘻笑著。

  林畢延背著手,仰起大洋蔥腦袋細細看了他一陣,慢慢地眯著眼點了點頭,「方才聽師兄對在場諸位的一番勸言,便知師兄不但道法精進,參修佛理,好似還開了天眼,能知未來過去,果然這幾十年的修煉,師兄沒有白費,願聞師兄教誨。」

  那真人去嘻嘻一笑,稽首道:「師弟一向看得比我還要通透,只情之一字,不堪回首,不想今日一見,師弟亦參透不少了,恭喜恭喜!」

  林畢延也不多話,只是點了點頭,笑得雲淡風輕,指著蘭生道:「這苦命的小鬼,今日被師兄救了,想來又有一番造化了。」

  韓修竹卻挑了挑眉,「老金頭莫要小瞧這孩子,他可是幽冥教所創之擬逆天論、食生魂的不死孽物,他的《無相真經》練至一半便走火入魔,一生以血肉為食。若真為他好,便應送他西去,了了這一身血腥惡孽,乾乾淨淨地早日托生一個好人家,方是正理。」

  小忠對著韓修竹汪汪地大叫了幾聲,表示了極大的不贊同。

  「天生萬物,以人為貴,又佛家雲,善既是惡,惡即是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真人一片清明地笑了,「汝說其是孽物,貧道卻看他很有慧根。」

  他慢慢走向蘭生,長長的白眉下,明亮的雙目慈和地看了他一陣,稽首曼聲道:「煩惱業障本空寂,一切因果皆夢幻,三界無可出,菩提無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不道虛曠,絕思絕慮。」

  真人吐字圓潤,不疾不徐,字字飄進我們的耳中,宛如親授一般,可見內力雄厚。我不由暗暗稱奇。真人說到第二句時,竟向我看來,白眉下那烔烔雙眸,清亮若水,目光卻超然脫俗,深不見底,只覺一種無法言喻的平靜。他的聲音擁有一股奇異而巨大的力量,仿佛他本就站在我對面細細道來,令在場諸人本已煩躁的心境慢慢化為一片超脫塵世的平和。

  蘭生如遭雷擊,渾身一顫,本已晦暗的目光奇跡般地煥發出生氣來,慢慢地閃出一絲徹悟的光芒來。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呆呆道:「一山一水何處得,一言一默總由伊。全是全非難背觸,冷暖從來只自知。」

  「根身器界,一切鏡像,皆是鏡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金谷真人對他單手作揖禮,微笑道,「稚子已悟,可喜可賀!」

  蘭生雙目忽然淚如雨下,軀體狂顫,對著金谷真人深深躬了一躬,合十肅然道:

  紅蓮只向孽火生,菩提煆鑄明鏡心。
  縱使槿花朝暮放,沉屙一夢醒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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