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三九六


  「妙哉,妙哉,」真人的目光一片嘉許,平和道:「既悟了,何妨歸去兮?」

  我並不太瞭解佛法禪機,只是預感我這苦命的二哥將再一次離我們而去,而且這一回是到一個可能我一輩子也無法觸及的地方,不由心中一片惘然,萬般艱難地喊著:「金谷真人,二哥,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

  小忠嗚嗚地蹭著蘭生,像是在詢問著同樣的問題,蘭生抖著雙手撫摸了小忠半天,似對它說了幾句話。

  等再轉身時,俊顏上淌滿淚水,對我和于飛燕深深一躬,卻綻開了一絲釋然的微笑,「貧僧無顏,今日便與二位施主拜別了,望施主好自為之,善哉、善哉。」

  我趕緊拿著連夜為他做的那雙僧鞋塞進了他寬大的僧衣,心中難受不已,流淚道:「二哥多保重,後會……」

  那真人快意地哈哈大笑起來,「俗緣已畢,不可再留。」

  只聽得那真人聲音洪亮,大喝一聲去也,便奪過蘭生的手腕,施起絕妙輕功,高高飛起。但見仙姿縹緲,悠然往雪白的遠山飛去了。

  在場諸人皆被金谷真人的飄逸輕功震懾得無以復加。蘭生恍惚之間,袖袍中掉出一物,我慌忙去拾,原來是我方才給他的一雙僧鞋,竟掉出一隻來。我握著那只僧鞋,倉皇抬頭,欲追他而去。

  卻見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青山靜默,遠翠積雪,瓊碧蜿蜒,琉璃世界裡,雪霧繚繞,哪裡還有人蹤,廣闊的天地間只餘下真人清朗的笑聲在雪空中久久回蕩。

  小忠並沒有追去,只是仰著狗頭,對著天空悲鳴了很久很久。

  五年後,世間出了一個戴著金面具的得道高僧,雲遊四方,會議少年時代曾在戰亂中毀面,故取法號無顏。大師極精佛法,傳說曾師從金谷真人,亦善道法,平生著有數本解注精妙的佛道論集流傳于世,解惑人間,世所尊崇。

  大業年間,世祖皇帝禦封無顏大師為皇家寺院的住持,後又升至佛門聖地法門寺的住持,後世的真宗、岱宗也數度邀請無顏大師進宮經,皆不可得。

  真宗盛平年間出了一本著名的偏史論著《金陀遺編》,此書記載了元慶至盛平年間的奇聞逸事,包括了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皇宮秘辛,故而有人推測其作者為出逃或外放的宮人。有外放的宮人暗議無顏大師其身形與說話的聲音甚像太祖晚年的貼身僧人侍衛蘭生師父,晚年的無顏大師也曾笑對徒子徒孫說過,他于金陀道上拜金谷真人為師,故後世有人推測無顏大師乃是《金陀遺編》的真正編撰者。

  有小沙彌侍候大師沐浴,偶見其容,讚歎其俊美絕倫,根據小沙彌的描述,有好事者竟推斷大師也元昌年間風雲一時的南嘉郡王極為相似,便有人推測無顏大師極有可能是當年謀逆的南嘉郡王,事敗逃遁于秦嶺金陀道,受金谷真人的點化,幡然醒悟,立地成佛。

  §第八十五章 裂綿繡成灰

  韓修竹恨恨地跺了跺腳,滿面怒火地向我們走來,「娘娘、大將軍,你們……這是放虎歸山,終要後……」

  于飛燕一臉鐵青地擋在我面前,「韓先生息怒……」

  忽然人如鐵塔傾頹,直直地向後倒了下去。我大驚,扶住于飛燕。結果本是滿面怒容的韓修竹只得硬生生地收了聲討之色,反過來幫我和齊放一起扶住壯實的于飛燕。韓先生搭了搭脈,然後又火冒三丈,「大將軍你這是不要命了嗎?你在詔獄受盡酷刑,身中劇毒方解,又曆崇元殿大站,竟還敢到這陡峭的金陀道來不救人?就算你是要救人,也不是這麼個救法。你們小五義,一個個是想氣死老夫嗎?」

  我大驚,看向齊放。

  齊放也把了于飛燕的脈搏,凝著俊臉點點頭稱是,「主子,太傅說得沒錯,大將軍身上確有遺毒。」

  我們慌張地回到大將軍府上,珍珠早已焦急不安同虎子等在門口。

  一陣急救後,流著淚的珍珠說了來龍去脈:「夫君北伐中雖斬殺了潘正越,可也受了傷,聖上特地關照,賜下一堆重物名藥,可是我卻發現那些人參和千年雪蓮中都加了流光散,如同當年的碧瑩一樣。他一開始猜可能是南嘉郡王所為,不想查到後來卻發現是太皇刀的手筆。可是礙於聖上的賜物,我們不敢聲張,只是暗中解毒,稱病下朝。可是她卻不放過我們,又心生毒計,彈劾晉王手下的武將,她全不念當初在紫園相助之義,根本不管夫君和雪兒狼他們在詔獄中受了多少酷刑。」

  我的心臟霎時收縮。

  珍珠站到我面前,悲憤道:「夫君就是怕影響你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若不信,便可問問韓先生。」

  韓先生歎了一口氣,「老夫知道娘娘覺得老夫有些不仁德,只是娘娘須知,現在的娘娘已經不再是有大理武帝庇護的君莫問了,而是大原朝的皇后娘娘,在原氏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酷。」

  我雙膝一軟,倒在於飛燕床前,淚流滿面,「對不起,大哥……」

  「你不用為她道歉,她不過是做了很多年以前做過的事。」

  我心中一滯,明白珍珠是指當年錦繡構陷碧瑩一事。

  珍珠顫聲道:「當年的柳言生不是東西,可現在你的妹子,比起當年的禽獸,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的她把紫園裡的那些勾當學了個十足十。」珍珠坐加到于飛燕的床邊,傷心的流淚,「現在皇后明白了吧,為何當年我想對皇后下殺手,我真心不想我的夫君和我們的孩子再回原家蹚這潭渾水。哥哥自從第一次見到他,眼睛就再挪不開了,那時候我知道,他命中註定是要被她禍害了。」

  珍珠忽然對我跪下行了大禮,我趕緊也對她跪下來,扶起了她。珍珠含淚泣聲道:「木槿,我知道你是一個再良善不過的人,心中也一直對你妹子感到愧疚,可是如今的錦繡已經變成了一個魔鬼,為了讓她的兒子登上皇位,她不惜犧牲一切,如今失勢,是對付她的最好時機,你再不能尋她寬容了。懇請皇后娘娘為我夫君做主,收回宮印,立即逐太皇貴妃出宮。」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大將軍府。齊放駕車路過一處破屋,我便讓車夫停下車來,上面還歪歪斜斜掛著半塊小木木牌,歪歪扭扭刻著「德馨居」,竟還是我當年刻的。

  我回到原家後,曾經想同大哥他們一起故地重遊,可是錦繡卻怎麼也不同意,因為她認為以往的貧賤出身是她政治道路上的污點,於是怎麼也不肯同我一起來看看德馨居。

  當年的德馨居的門去看被錦繡命人封了,而屋頂有一半已經塌了下來。齊放替我抬高了氣死風燈,我借著火光,伸頭往破窗裡看了一眼,早已塵滿屋脊,蛛網斑駁。我退開去,盤腿一屁股在門前的塵土裡。

  沉默地閉上眼睛,腦中全是當年小五義的過往。

  當年我經常在這裡曬苞米什麼的,多少次,我一邊剝辣椒一邊伸頭看著紫園的方向,我總是希望錦繡奇跡般地出現在那個方向,然後像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焐熱的桂花糕。

  小玉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輕聲低問:「先生,這裡是何處?」

  我沒有回答,她便看向齊放。

  齊放輕聲答道:「這是主子當年同姚碧瑩的居所,也是小五義當年聚會之地。」

  我想讓他們回去,一個人坐一會兒,可是齊放和小玉卻不肯走,只是走得稍微遠一睦,不來吵我。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有濃重的龍涎香傳來,然後有人在我身上加了一件雪貂披風。不用睜眼,不用抬頭,我也知道是他。

  他也安靜地坐在我身邊。我睜開了眼睛,四周的一切早已被暮色所籠罩,德馨居頂方正映照著一輪明亮的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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