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三九三


  「有一次,他偷偷地為你做了一支木槿花銀簪,我怒不可遏,立刻告訴了姑姑,於是姑姑故意用蠱蟲折騰了他三天三夜。不想,他解脫後第一件事,還是逼著我同他調換,因為他想親自送你那根銀簪做生辰禮物。我便故意抄你的文章,也可以慢慢疏遠你和陽兒,不想你卻毫不在意。我們漸漸長大了,我便設計勾引原非煙,可是陽兒卻不願意,於是只好由我代勞,」他冷笑著自嘲,「可等換到他時,他卻對原非煙敷衍了事,一肚子的計謀只拿來騙你為他團團轉,一會兒為他縫衣衫,一會兒為他烙烙餅,一會兒做文章,一會兒論兵法,不想這樣忽冷忽熱的,原非煙反倒喜歡上了我們。」

  一個高大的悄然站在門外,慢慢噙著淚走了進來——是于飛燕。他輕輕坐在我身側的蒲團,靜靜地和我一起聽蘭生說下去。

  他的目光忽然閃過一絲溫柔,笑道:「也許是雙生子的緣故,我同陽兒喜怒哀樂皆心有靈犀,我發現我好像也喜歡上了你,可是你那時候正迷戀著原非玨。我們都不願意你嫁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且這樣對碧瑩的未來也不好,於是我便設計果爾仁只帶走碧瑩,然後我故意讓原非白知道,你同原非玨交往的事情,因為我們都清楚,像原非白這樣驕傲的人,即便他不喜歡你,他會替我們拆散你們的。」

  心如淩遲,我唯有望著他不停流淚,卻根本不知道說些什麼。我在腦中竭力回憶著同兩個宋明磊生活的過往情節,想分辨明煦日和明煦蘭,心中更是難受。

  窗外傳來輕輕啜泣的聲音,是守在外間的小玉,傷心地哭出聲來。

  「可是你後來,還是愛上了原非白,」蘭生慢慢低下頭去,竟隱有眼意,「是故,永業三年,我決意陪你沖下山去,至少我可以戰死沙場,光榮地死去,也好過成為殺人工具,殺死孽父,或是死于孽父之手。我甚至幻想著,也許我可以帶你逍遙天下,逃避可惡又可憐的命運。」

  蘭生哽咽著沉默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把臉轉向窗櫺外,淚流滿面。

  窗外的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得更大,似要覆蓋一切的悲傷和罪惡,還人間一個乾乾淨淨,而屋內三人早已肝腸寸斷。

  「大哥,還記得四妹同我們講小美人魚的故事嗎?」他慢慢睜開眼來,轉過臉來,猶帶著淚痕,笑著對於飛燕說道。

  于飛燕點點頭,也笑了。

  蘭生滿面愧悔,無限難地出聲道:「像我和陽兒這樣的人,本不配有情愛,我們這一生註定是孽子,又淪為復仇工具,可是卻不自量力地貪戀上了俊美的王子,所以、所以、命裡註定是要化為泡沫。」

  我再也忍不住,撲上去緊抱住蘭生,深深哭泣,「求你,不要這樣說,二哥。」

  我想起來了,當年我講起美人魚的故事時,宋明磊聽得非常認真,也是這樣,他的俊面上還著笑,那天狼星一般的目光是這樣清澈溫和。當說到小人魚最後犧牲自己,化作泡沫時,雖然他反問了一堆問道,可是他的眼神竟然閃過一絲驚痛。

  「我說過,等回到原家,你便一定要將我火焚了,因為我只是幽冥教的試驗品,那趙孟林給我下了一種奇怪的蠱蟲,連林大夫也找不到是哪種,我自己就更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再者,我同陽兒死了,也許、也許能平復明家後人的怨氣。明、原兩家相爭,應該有一個了斷了。如今新朝已至,更應該還天下苦難眾生一個太平,」他俊美的臉上淌滿淚水,目光卻有著袒露一切的釋然。他慢慢向我們伏地,磕了一個響走,直磕得額頭滴血。我同于飛燕趕緊去拉他,可是他卻死了不肯起來。

  他的淚珠和鮮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他堅定地說道:「我和旭兒一起罪孽地出生,一起不顧一切地殺人、復仇……一起設計了那麼多無辜的朋友,甚至是親人……害了他們一輩子,如今雙手沾滿血腥,不可原諒,還請大哥和四妹替我好好照顧得旭,那是陽兒唯一的骨血,請你們把陽兒也一起火化了吧,一半的骨灰隨同原非煙葬在一起,另一半骨灰就同我的骨灰混在一起,然後撒到大海裡,這樣也許乾淨些……兩個孽子還能做個伴,黃泉路上也不至於那麼冷清。」

  說畢,他猛地奪過我腰間的酬情,決然閉起眼睛,向自己胸腔刺去。

  宋明磊慘死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眼前,我肝膽倶裂,驚呼一聲,于飛燕早已一個手刀,快如閃電地劈手奪過蘭生手裡的酬情。

  咄的一聲,酬情被于飛燕甩到圓柱高處。

  我趕緊死死抱住蘭生,撕心裂肺地大哭,「二哥,你要幹什麼呀。」

  「二弟,我對那個二弟也說過同樣的話,每個人都沒法選自己的爹媽出生,就像我也沒法改變,那個殘暴的潘正越是我生父。」于飛燕虎目含淚,使勁揪起蘭生的僧衣前襟,將他拉起來,面對面對他吼道。可蘭生的面目一片死灰,目中已了無生意。

  于飛燕狠狠搖了搖他,迫蘭生直視著他的銅鈴大眼,繼續說道:「我從來沒有同你們說過,當我第一次打退突厥,受了先朝的封賞之時,我一心想把我那娘親接到西安過好日子,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消息一傳到聊城,我那苦命的娘親卻因為擔心自己賤妓的身份,影響了我的前程,竟然懸樑延自盡了!她苦了一輩子……卻落得如此下場……」

  于飛燕淚流滿面,好不容易平復了下來。我和蘭生訝然地流著淚,從未曾想過一直看似快樂粗憨的于飛燕曾經忍受這樣的痛苦。

  「她只給我留了一封信,她希望我不要成為弑父的罪人,放下仇恨,為了自己好好活……」于飛燕哽咽地搖搖頭,慘然道:「可是機緣巧合,我後來還是殺了潘正越。」

  于飛燕坦然道:「可是我不後悔,因為我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這天下早日太平……所以哪怕擔上弑父的罪名,我也從來不覺得辜負了我娘親。」

  于飛燕緊緊抓著蘭生的肩膀,堅定地說道:「每個人都有選擇命運的權利,二弟,你當明白,這世上,最艱難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著!」

  于飛燕的話如當頭捧喝,蘭生怔在那裡。

  于飛燕繼續說道:「過往種種皆已煙消雲散,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再不要回這傷心之地,不管怎麼樣,得為自個兒好好活一回,哪怕是為了贖罪,也要活下去。」

  「大哥說得對,」我也流淚笑道,「蘭生,最艱難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著。就像你當初對我說的,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那個二哥,明煦日,他也希望你和得重陽能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才選擇去死。這枚玉板指是上皇調動心腹內衛的信物,」我亮出那枚白玉扳指,「這是他作為父親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也許,一切的一切,老天爺都早已冥冥溫家寶,就在我們攜著那枚白玉板指,準備起程時,遠遠地傳來哀淒而廣遠的鐘聲齊鳴,像是整個長安城所有的寺院都敲起了鐘聲,不絕於耳。

  齊放從遠處氣喘吁吁地施輕功來報:「主子,上皇駕崩了。」

  上皇駕崩,皇城本應關閉,可是那守軍乃是天德軍驃騎將軍陸善水,一看我手中的玉扳指,便順利放行。我、齊放、于飛燕帶著蘭生,同隨後趕來的小玉和林畢延一行六人攜著一狗,小心翼翼地行在金陀道上。那裡皆是懸崖峭壁,寸草不生,唯有松柏能活,白雪覆壓之下,仍是蒼翠挺拔。偶有一兩個頭髮灰白的內衛出沒,但一見我手上的玉板指,皆躬身相讓。

  眼看就要走出秦嶺,翻過去便可達大理地界,到時原氏鞭長莫及,蘭生便安全了。

  忽然,卻見一人從天而降,華山的大風吹起,那人衣帶當風地站在前方,長須美髯,見之忘俗。我們暗暗叫苦,正是韓修竹。

  小忠立時齜著尖牙,對韓修竹低吼著。

  韓修竹對我行了一禮,然後冷冷道:「皇上下朝之後,到處尋不見皇后,甚是著急,卻不想皇后同大將軍要帶著這活死人是要到哪裡去呀?」

  我笑道:「蘭生師父近日要雲遊,我同大哥正是要送送他。」

  韓修竹瞟了一眼蘭生,淡淡道:「皇后既為皇上心愛之人,便當為皇上分憂,私放明氏逆賊,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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