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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四十二章 又綠江南岸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永業九年二月第一場春雨,下得有些急,順便奇怪地夾著些細小的冰豆子,砸得人臉上微微疼了些,京口古城的綠意似乎被催動了起來,就連青石板的縫隙裡,那野草也被連下幾天的春雨催促得漸漸冒了尖,掙扎著來迎來了自東庭北方三年大旱後的第一個春天,西津大街上行人早已奔到簷下躲雨,小販見天色已晚,也早早收了小車,消失地無影無蹤。

  平日熱鬧的街上,空空如也,唯有頭上插根稻草的豆子,守在一具腐爛的男屍首旁,身上舉著一塊木板,「賣身葬父」。

  冰豆子下完了,那春雨唏唏哩哩地照常下著,山東府這三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朝庭賑糧遲遲發不下來,豆子一家只好將兩畝薄田賤賣給大戶,前一年過後,豆子一家貧病交加,接著賣房,賣家什,去年,一家四口從山東府往京都逃難,幾個月前,娘親死在逃難路上,姐姐為了救爹爹和豆子,被馬賊擄去了,然後八天前,爹爹終於也去了。

  雨稀哩哩地往下倒著,豆子餓得臉皮發青,眼前全是一片灰暗,他張口接了些雨水,將破草席往爹爹的身體上拉了拉。

  幾個書生頂著油傘,一路上咒著這個鬼天氣過來,豆子強忍著胃中的翻騰,精神地坐直了身體,可惜那幾個書生在他面前目不斜視地如風而過,沒有停留半刻,豆子失望地縮回了身體,望著遠去的人影,忽發奇想,爹爹會不會醒過來,然後帶著他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山東去呢?

  遠遠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出現了一輛疾馳的馬車,朱漆紅頂,馬車前後各有兩個勁裝騎士,跨著四匹高頭大馬,神色嚴峻。

  豆子忽發奇想,反正今天自個兒再賣不出去,橫豎也是一死,不如沖上試試運氣,實在不行,死在這輛車下便也了事,好去找爹爹,娘娘還有姐姐。

  他見那馬車近了,一下子沖了上去,馬受了驚,直立起來,他閉上眼睛大聲說道:「大爺,請買了小的去吧。」

  駕車的馬夫揭開向篼笠,露出老鼠一般的眼睛,嚇了一跳,怒道:「哪裡來的小子,不要命啦?」

  話音未落,左側早有一個騎士出列,提起豆子的前襟,把他從馬蹄子底下險險地撈了出來,卻見是一個面目十分清俊的青年,神色嚴峻,聲音冷咧:「快回話,你是何人,敢攔我家主人的車輦?」

  豆子忍住難受,他看到轅軸上隱約刻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古字,不由流淚道:「求爺買了我,好讓我葬了我爹爹,願為大爺做牛做馬……」

  「小放!出什麼事了?」一陣柔和的聲音從車輦裡傳來,豆子一愣,只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卻又無法肯定這聲音是男是女:「張太守有急事相邀,莫要誤了時辰。」

  豆子暗想,莫不是一位夫人吧,可惜那個握著他的那個大手太緊了,在他失去知覺前,心裡還想著他們會不會將他和爹爹葬在一起?

  一陣香氣中,豆子幽幽醒了過來,卻見自己正在雕樑畫柱的一間屋子裡,房間裡熏著一種他叫不出的香,只覺通體舒暢,床頭坐著一個極美的女孩,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雙杏花似的水靈雙瞳正盯著他看,豆子不由想,莫非是自己死了,不然那裡會到這樣漂亮的屋子裡,想到這裡,豆子不由得脫口而出:「神仙姐姐,這裡是哪裡?」

  那個女孩咯咯笑了半天才到:「你這個呆孩子,沒想到這麼會說話,你在墨園裡,此處是我家先生在京口的別苑,我叫小玉。」

  「小玉姐姐,你家先生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家先生是君莫問,你在街上賣身葬父,撞上了我家先生的馬車了,你忘了嗎??」

  豆子想起了來龍去脈,想起爹爹,便一跳而起:「我爹爹他?」

  那個女孩凝住了笑臉:「我家先生敬你是個孝子,已經將你爹爹好好發葬了,你本身有些癆病,不過我家先生已請郎中替你治了,再過幾天就好了。」

  那個女孩看了看沉默的豆子,上前遞上一碗藥:「別難過了,我家先生是好人,不會為難你的,我叫小玉,也是一個孤兒,你莫要怛心,你若不喜歡跟著我家先生,當面告訴他就好。」

  豆子悶著頭喝著藥,然後問道:「你家君莫問先生可是江南有名的絲茶大戶,君莫問?」

  「對,雖說我家君先生在東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想不到連你這個小毛孩子也知道。」

  「我爹爹曾對我說過,有同鄉在逃難時都說南方君爺施粥,我們還本想往南逃難去的。」豆子喃喃地說道,頭又開始昏了起來,小玉說他還沒好淨,便又躺了下來。

  過了了幾日,豆子出得房門,跟著小玉經過一個蔥蘢的花園,鮮花怒放,他有些惆悵地覺得原來春天已來了。

  經過一個回字廊,來到一間大房,先在外間靜靜等著,簾外站著那個在大雨中拎起他的健壯漢子,他記得小玉說過,這是君先生的齊姓護衛。

  齊護衛的雙目正犀利地向他射來,他不由打了個哆嗦,趕緊低下頭,一會兒,裡面喚茶,小玉諾了一聲,叫豆子好生坐著,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乖巧地托著個紅泥漆盤,上面放著兩杯茶進去,水晶珠簾微晃著,豆子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了一眼,卻見一人身穿家常團福字緞白衣,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帳冊,旁邊坐著一個沒見過的青衣斯文青年,兩人時而細聲細語地談著,時而斂聲看著帳冊。

  內間的青銅雙螭圓耳大熏爐燃著那種豆子已經習慣了,但依然不知名的香,一個金色的大櫃子下面還掛著一個金色的馱子,來來去去的晃著,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正當他昏昏欲睡時,那個大櫃子發出沉沉地當當聲,豆子猛得驚醒了,嚇得叫了一聲,從椅子上跌下來。

  「外面是何人?」水晶簾中發出問聲,門外那個健漢回道:「回主子,是上次賣身葬父的孩子,今天您早上還要說要見呢?」

  裡面說了聲,好,把他帶進來吧。小玉便過來將豆子帶了進來,豆子跪在那裡,那兩人在他臉上睃巡著,心中慢慢忐忑不安起來。

  「抬起頭來?」一人柔聲說道,豆子記得正是那日雨中的馬車裡傳出來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卻見兩個白白淨淨的書生坐在燈下,右面一人圓臉,劍眉星眼,甚是斯文俊美,面上雖笑著,可那眼神卻沒有笑意,左首一人的五官遠不及右面的青年俊美,甚至那個凶巴巴的齊侍衛都要比他好看得多,可是那人在燈光下那絲笑容,卻是眉在笑,眼在笑,整張臉都柔和地笑著,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他對豆子開口言道:「你身體好些了?」

  豆子記起了這正是那個雨天,車廂裡傳出來的聲音,心想這便是君莫問了,但恭敬地叩了一個頭:「謝君爺,豆子好多了。」

  那人點點頭,又問道:「你可曾看過你的父親了?」

  豆子含淚點點頭。

  君莫問又陸續問了他大名,哪裡人氏,今年多大,可識過字,豆子老實地一一答來,大名田大豆,山東濰縣人氏,今年十一歲,不曾識字等等。

  君莫問又問他可有親戚,豆子如實地抹著眼睛搖搖頭,說是家中親戚都餓死,病死得差不多了,他們一家就是受不了才逃荒出來的。」

  君莫問又問他:「我缺個書僮,你可願意跟隨我?」

  豆子點點頭:「跟著君爺是豆子的福氣,豆子願為你做牛,做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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