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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大兒子崔玉廷在旁喊道:「攀城爬牆,士卒所為!殿下身為主帥,萬萬不可!」說完,拔出劍,對身邊擔任中軍的四千親兵喊道:「眾將士,隨我上前!」說完縱馬而出。

  任浮也躍出陣來,領著後面人馬往前沖去。

  天濂緊擂戰鼓,軍隊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地淹沒了突厥人的阻擊。

  戰鬥持續了一天一夜。

  漫天濃雲黑幕,經歷血與火洗禮後的石城,舉目瘡痍,遍地撂著殘損的楯車、帳幕、雲梯、器械以及死屍的氣息,騾馬腐爛的盈臭。

  血腥嫋滿天空,夾雜著風沙的呼嘯,天濂傲然站在城牆上,霞光中血染的戰袍熠熠生輝,已顯黝黑的臉上,劍眉下的眼睛更顯深邃。

  「清理戰場,抓緊救治傷員!」

  每一場的戰爭都是驚心動魄,精彩悲壯。這次雖還是以胄國軍隊勝利而告終,但畢竟付出的代價太慘烈了。他深深知道,兩萬將士經過兩年多持續不斷的戰鬥,已經折兵損將,疲憊不堪。朝廷放在錦州的十萬兵馬已經撤回,說是太子爺率兵掃盡突厥,凱旋而歸指日可待,無須顧慮。

  沒有朝廷的召令,他們是絕不能收兵的,他預感到前面還有戰爭等待著他們,可還會懼怕什麼?突厥人氣數已盡,他和他的軍隊並肩馳騁,依然豪情萬丈,足夠以一當十!

  「殿下,此刻是否思緒起伏,恰似這沙漠滔滔?」崔廣老將軍走上石牆,踱到他身邊,善解人意地問道。

  天濂的思緒被打斷,看了看崔廣後面英氣逼人的任浮,點點頭:「自然!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兩年前出關之時,難免稚氣,空有萬丈豪情。」說罷,他看著遼闊無垠的沙漠和西天的晚霞,感慨道,「我自領兵以來,一直以薄才而身負重任,肩負數萬將士性命,自然要對家鄉父老有所交代。」

  崔廣用讚賞的眼光看著他,勸道:「打仗死人是正常的事,殿下的為人和英明足令死去的將士在九泉之下感激,殿下不必自責。」

  任浮抱拳,聲調慷然:「我軍有殿下為主帥,實是大幸!就憑將士們的豪氣和信心,突厥兵也必敗無疑!」

  天濂用手拍拍任浮的肩,點頭道:「你我如今生死與共,並肩作戰,打敗突厥全靠你等眾將士奮力效命!等回朝廷,我定保薦你委以大任!」

  「殿下放心!小人與眾將士自當隨殿下披堅執銳,以死報效!」任浮的臉上洋溢著戰士的慷慨之氣,眼裡閃爍著果決的光芒。

  天濂用凝重的目光看著他,感動地拍拍他的肩,沒有說話。然後,扭過頭去,將目光移向前方。

  西邊燃起通紅的晚霞,烤焦的沙洲鋪天蓋地,如同血染的綢緞起伏滾動。一群大雁舞動著翅膀盤旋,落日的光芒將它們剪成齊整的烙影,顯得十分壯觀。如血的餘暉下,天濂的軍隊更顯得雄渾、壯麗。

  一支輕騎從西北方向飛駛在通往皇宮的禦道上,凜冽的寒風裡猝然飄起紛紛揚揚的雪花。

  輦輿裡的皇帝輕咳幾聲,外面的內侍小心地將紅翎信件捧了進來。

  皇帝有點急迫地拆閱,手抖動得愈來愈厲害,終於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皇上……」外面的內侍輕聲喚道。

  皇帝倦怠地靠在軟錦上,長長的籲了口氣,沉沉說話:「朕知道了,讓他們退下吧。」

  「奴才看見公主殿下的轎子了,皇上。」

  皇帝聞聲直起腰來:「把她截住。」

  甬道上雪花飛舞,青瑣迎著緩步向她走來的皇帝,款款地施了禮,然後面對面站著。在雪韻的籠罩下,那套火狐領子芍藥紅的斗篷,在她的身上如此妥帖,仿佛火紅怒放的雲霞,將她玲瓏有致的身軀好好地掩沒了。

  而她的臉更是明眸善睞的美麗,月光般的皎潔,平靜得宛若一泓秋水。皇帝怔忡地望著她,身子有點漂浮,頭感到輕微的暈眩。

  「好像有二個多月沒見面了。」他說。他們住在一個皇宮裡,見面的次數卻越來越少,每一次的見面又是無盡的爭吵,他累得害怕見她,而她抑或故意躲著他?

  青瑣漫應了一聲,眼光凝在皇帝的臉上,似在探尋著什麼。

  「是去看你家那位小姐?」他有心思開玩笑,見青瑣點頭,笑道,「他們家千金有兩歲多了吧?」

  說到孩子,青瑣的嘴角露出愉快的笑,扯起篷兜圍住頸項。那一刻,皇帝的眼前忽然掠過一張臉,一張孩子氣的靈動的笑臉,在那個毽子上下翻越的初夏,那張笑臉第一次觸進他的眼眸,那一年,她只有十五歲。

  「婉平,你又長一歲了。」他不無感慨著,濃烈的口吻分明在提醒她,「前線的仗永遠打不完的。」

  「沒關係,我會等。」她的臉上有一種乾淨的表情,簡潔的語句卻又如此堅執。

  「倘若你等不到呢?」他又發狠道。

  「請父皇成全。」她看定他,滿目肅然,一字一字,鑿進了他的心。

  一時,皇帝不能言語。

  漫天雪花籠蓋青瑣的全身,天空陰暗沉寂。皇帝終於明白,這麼些年來,這個丫頭還是沒變,他依然是那個叫青瑣的假太子妃。他不再言,輕輕拍了她的肩,緩步往輦輿走。

  寒風起,拂動皇帝寬厚的龍袍,裡面似乎空蕩蕩的。皇帝低著頭,竭盡忍住咳嗽,他的背影有點佝僂,青瑣在後面的叫聲針紮似的鑽進他的耳際。

  「要是他不能回來,我就恨你一輩子!」

  他在輦輿內劇烈地咳著,顫手拿起那張紅翎信件,清淺的笑容裡抹過一道寒光,終於手一緊,將手中的信紙狠狠地揉碎了。

  突厥除夕的燈火,在猶帶著濃郁的硝煙氣息裡,托浮著歡笑和新期望,不管是這邊或那邊,在神秘之夜都一樣充滿了喜慶。惟有深入突厥腹地的官軍,清楚地意識到有場戰爭悄然走進了新年。

  天濂一臉凝重地望著漆黑的天,然後,徑直往帳篷內走。

  外面的宿衛一見,匍匐在兩側向天濂叩頭,天濂擺了擺手,進了帳內。

  病榻上的崔廣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沙著喉嚨喚了一聲:「殿下,您怎麼還不去歇息著?」

  帳內燃燒著旺盛炭火,崔廣萎縮在一層層厚厚的衾褥中,伸著枯萎而顫抖的手。天濂怎麼也無法將他與昔日叱吒風雲的將軍聯繫在一起,眼睛微微有了濕潤。

  崔廣努力睜著雙眼,想施禮卻是身不由己。天濂近前阻攔住他,一邊替他掖好棉絮,一邊詢問:「老將軍可是好些了嗎?」

  崔廣苦澀地點頭說:「身子還能輕得了嗎?老朽怕是要拖累殿下了……」

  天濂暗自歎息,叫了隨行的太醫進來,一邊強笑道:「聖上為您的久病著急呢,又恩賜了太醫,您可要好起來啊。」

  「殿下別瞞老朽了,」崔廣突然垂淚了,「朝廷已經斷絕糧草大半年了,皇上的大恩,惟有來世相報……殿下日理萬機,身體保重……早日回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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