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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她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帶著冷漠的眼神,轉過臉去,不再看他。

  青瑣從花木深處走進,便覺道路幽靜,兩邊閣樓插雲。柳蔭處露出一座軒閣來,居中一額,上寫「碧雲軒」三字。

  閣內居中供奉大肚彌勒盤坐在須彌座上,單腿盤起,更顯突出的腹部。佛身是一整棵名貴的白檀香木雕刻成的,佛像平視前方,眉眼舒展,大張著笑口,神情輕鬆愜意。青瑣正在端詳著,門簾輕輕挑開,皇帝的貼身內侍無聲無息地從裡面閃出,朝著她做了個恭請的動作。

  建武皇帝右手撫在摺子上,半倚著軟椅。軒窗外面是一片竹林,透過竹海,就是古色古香的的拱門,能夠清晰地看到那鏤空的木雕和青色的龍紋空心磚,當然門外門內的動靜盡收眼底。

  楚士雄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皇帝內心起伏的思緒還是久久不能消退。他太低估楚士雄了,在權欲面前,拳頭大的膽子也會膨脹成鬥大。楚士雄表面低調,誰能斷定他是安分守己的人?誰能擔保他遍佈朝野的僚屬們不會慫恿他去爭權奪利?如此下去,必釀大禍。一旦有變,內外呼應,京城兩面受制,大胄國盛世不復存在。更為可怕的,楚士雄的精在與,你找不出任何理由去動他,明明知道後事將難以預料,還是放任其蔓延下去。

  軒門戛然一聲推開,他看見幾乎拖到鞋面上的湖青色的紗裙,豔陽裡霧一樣在眼前化開來。

  「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丫頭。」

  皇帝弓身相扶。青瑣驚愕地抬頭看他,皇上朝著她眨眼睛,面帶笑意。青瑣綻開了天真的笑顏,滿懷喜悅地看著面前的這個被稱為皇帝的男人。

  「你到底來看朕了。」

  「是。」

  建武皇帝揮去了一旁侍候的宮人,笑道:「你不會煩朕講些囉嗦沒完的事吧?」

  青瑣脆聲笑起來,皇帝也跟著笑,笑聲在碧雲軒內回蕩不息。

  青瑣在軒室外踢著毽子,那彩色的錦毛在空中化成一團耀目的火焰。

  建武皇帝佇立在門外,望著眼前輕巧嫋娜的身影,他還沒從對童淑妃的緬懷中擺脫出來。他和她,濂兒和這丫頭,應該是不同的。他和童碧雲之間,至死沒有海誓山盟,更沒有形影相隨的生死不渝。

  曾經有這麼一天,他不去理會清兒有氣無力的哭啼聲,痛不欲生地站在這裡。她就靜靜地躺在離他數丈的錦絮裡,周圍堆砌著尺厚的冰塊。他沉沉地感受著冰融的寒意,再也看不到她恬淡純淨的笑容。

  毽子飛到了草叢裡,青瑣無邪的笑聲。

  皇帝回憶著童碧雲的笑,但在記憶裡似是沒有她的笑聲。惟那低首斂眉的溫柔,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那清泉一樣的明眸,充滿了想向他訴說情懷的願望,那種欲言又止,欲說還休,讓他心痛,痛至骨髓,永志不忘。八月的京城裡,垂柳依舊輕舞飛揚,只在略帶清涼的風裡,凋零出一絲絲的黃葉來。南街一幢官邸,書房裡傳來的縷縷琴聲,一如金戈鐵馬,旋爾寂如死水。

  滿頭銀髮的崔廣從邊陲歸來,已然清晰地聽到了老去的腳步聲。他已經沒有多長時間去等候未知的戰爭,他甚至不敢想像,在他的生命中沒有戰爭,聽不到金戈鐵馬的呼嘯,生命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顏色?

  侍衛在門口回話。

  「老爺,太子殿下要見您。」

  崔廣聞言趕忙整衣束冠。開皇前後,崔廣只是一個出鎮邊塞的將領,對這位英俊太子的才華,也只是仰慕。自從皇上告知他,對將來突厥戰役無意親征,統帥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太子肩上。身經百戰的他堅信自己能夠左右戰爭。他的最後一身襟抱,也都決定在太子身上。

  越過寬敞的天井,廳堂外的豔陽令他突然眩目。天濂剪手站在門口,風姿俊逸,眉宇間英氣四溢,一身閑裝,舉手投足處處彰顯尊貴。如灰燼中驀地迸發出火花,崔廣有了脫蛹化蝶之感。

  行禮落座,天濂坐了上席。

  天濂道:「將軍的上折獻策我已看過多次,將軍久經沙場,對突厥地理又相當熟悉,您的戰略文令人信服。我想來聽聽您對戰略的剖析。」

  崔廣道:「我朝建立以來,雙方實力逐漸懸殊,經過這麼多年的準備,朝廷不但穩定了南線,解除腹背受敵的憂患,也無需倉促了。以皇上的聖明,臨戰之際會有裁定。」

  天濂笑道;「我不過是舞文弄墨,天下大業豈可紙上談兵?我得將軍如霖雨見日,今日你我都是報國公心,請將軍不必過謙。」

  崔廣拱手道:「蒙太子殿下知遇之恩,老臣願追隨麾下殺敵報國。」

  天濂感慨:「將軍精忠報國,胸襟豁達,令人敬重啊。如今邊陲雖稍有事端,還算穩定,真希望將軍從此可以在京城頤養天年啊。倘若有這麼一天,我自然請將軍作陪了。」

  倆人哈哈大笑。

  天濂回到太子宮的時候,宮燈已經挑起來了。

  大踏步進了寢宮,內侍迎了過來。天濂問在哪裡,內侍會意,說在花園裡呢。

  蒙朧的光華裡,忽然從花園裡傳來快活的笑聲。

  天濂遁聲望去,如紗如霧的暮嵐裡,纖巧的青瑣站在梨樹下,一隻白色的鴿子繞著她飛,徐翔落在繡鞋旁。天濂笑著小跑過去,俯身想抱鴿子,鴿子撲棱飛到了青瑣的肩上。天濂作勢要捉鴿子,鴿子又飛了,青瑣整個人被他捉進了懷裡。

  「告訴我,你今天去了哪裡?」天濂瞧著一臉紅暈的青瑣,吻了她的唇。

  「找皇上聊天去了。」

  「怎麼,比我還急?」天濂笑,「是不是已經告訴我父皇了?」

  青瑣急忙辯解:「這些天我們別拿這事去打擾皇上,聽說朝廷為邊陲的事情,還有蝗災的事情犯愁呢,你又是太子,兒女私情是小事,還是過段日子再說。」

  天濂沉吟道:「等父皇同意,母后就不敢怎樣了。」低眼看她,一臉壞笑,「不如先……」說著在她耳邊低語一句。

  青瑣一聽,臉漲得通紅,作勢要打他。天濂趕緊討饒,青瑣還是不依,倆個人在花園裡追鬧著,白鴿咕咕叫著,圍繞著他們飛轉。

  兩個宮女挑著柿漆宮燈,在通往寢殿的道口迎住了主子。天濂一把抱起了她,邁著輕快的腳步往裡面走。青瑣叫道,別人都看著呢。天濂也叫,讓他們看去吧,你遲早會是我的人,還不快去給我泡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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