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玉簟秋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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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恍惚惚地走到紫檀木衣櫃前,衣櫃上的鏡子映出了她的樣子,單薄的紙片一般,仿佛是一個蒼白色的靈魂,她是無家可歸的靈魂。 床上的那個人發出疲累的呼吸聲。平君慢慢地彎下腰去,趴在地毯上,把耳朵貼在地毯的絨毛上,她聽到了遠方的炮聲,炮聲很大,恨不得將這個城裡的世界都炸碎了一般的巨大,她用力地伸手往衣櫃下面摸,幾乎把半個身體都探了進去,後來她摸到了那一樣東西。 劇烈的疼痛把江學廷從昏沉的睡夢中喚醒。 他睜開眼睛,望見葉平君就在自己的眼前,她的面容蒼白如雪一般,手裡攥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那一柄匕首般大小短劍極為精緻,劍柄上還刻著幾片絕妙的梅花,她手握著劍柄,將劍鋅刺入他的腹部。 他的嘴角抽搐著,低不可聞地叫了一聲,「平君……」 她目光恍惚,竟應了一聲,「嗯。」 他臉色慘白,目光死死地停留在她的面孔上,眼淚從他的眼眸裡滾下來,滾熱的如火炭一般,鮮紅的血從他的嘴裡湧出來,他癡癡地看著她,「我怎麼就再也找不回你¨¨¨」 她拔劍出來的時候他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止不住的血從他的腹部汩汩地流出來,她攥著劍轉過身去,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坐好,臉上是呆滯茫然的表情,他一手捂住流血的傷口,掙扎著從床上跌落下來,平君手擔著短劍,仰望著窗外的月光,一動不動。 江學廷哆嗉著伸手從床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頁紙來,劇烈的疼痛讓他的呼吸都變成了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他可以清晰地聽到血從自己的傷口裡流出來的聲音,他將那一頁紙放在地毯上,用手指蘸了自己的血,在紙上寫下三個字:放她走。 他扶著床顫抖著站起來,一步步艱難地走到平君身邊去,他將那—頁紙塞到了平君的手裡,呼吸困難地道:「平君,拿著,拿好了。」 她恍若沒有了生命的木偶,他的睡衣被血浸透了,血滴順著衣角往下滴,在地毯上濺開一片片血花……她忽然回過頭來,沖著他粲然一笑,嬌美如同曾經那個梳雙髻的小女孩,手指著他摘在地毯上的血,歡快地道:「花兒……」 他艱難地點—點頭,臉色慘白,「只要你喜歡¨¨¨」 她言笑晏晏,「我喜歡。」 他的眼前一黑,終於跌倒在地毯上,同時也撞倒了擺在花架子上的一個青釉刻纏枝紋大瓶,就聽「嘭」的一聲,花瓶和花架子同時翻倒,插在花瓶裡的鳳尾草散了一地,門外傳來侍衛的敲門聲,「江院長!「他在昏迷前聽到有人開門走進來,他的目光最後投在平君的身上,她的手裡還攥著那一頁紙,她消瘦的身影映在漾著月色的窗上,恍若一枝盛開的梨花,他的嘴角顫抖著,努力地笑一笑,低微的聲音仿佛是夢囈一般:「你自由了,平君¨¨¨」 虞軍打敗西北軍進駐餘州城,是在一個下著濛濛細雨的早晨。 城門設了關卡,進進出出都要接受盤查,滿城都掛著金陵政府的旗幟,在陰冷的風裡獵獵飛揚著,小雨濕濕地打在人身上,刺的肌膚一陣陣發疼,馬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骨碌骨碌」地響著,她裹著破舊的羊皮大衣,頭髮蓬亂,側身躺在馬車上的一張簟席上,渾身不住的哆嗦。 穿著紅棉襖的小女孩坐在馬車的一側,小女孩的眉心間長著一粒胭脂痣,臉蛋被凍得通紅,伸出柔嫩的手將平君臉上的雨水擦乾淨,小聲地道:「你冷嗎?」葉平君呼吸急促,牙齒不住地打顫,說不上話來,小女孩笑著,「我叫秋兒。」平君稍微清醒了一點,—如迴光返照,她的呼吸越來越輕薄,吃力地道:「你們要帶我……去哪?」 「我們收了一個周先生的錢。」秋兒抬起手來指著在前面趕馬車的一個老頭,沖著平君笑眯眯地道:「他讓我和爺爺送你出城去!」 街道前面忽然一陣騷動,馬車晃動了一下,車夫甩著鞭子,急著把馬車趕到路邊去,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官從前方馳騁過來,後面緊跟著大批的衛戍近侍,以及全副武裝的憲兵隊,迅速地將整條街道的閒人都阻到了道路的兩側。 被環衛在中間的虞昶軒一手拿替馬鞭,一手勒住了馬的韁繩,沉穩地坐在馬背上,他披著寬大的雨衣,軍帽下的面孔堅毅深邃,卻已經添了幾分風霜疲憊之色,黑色的軍靴上是鋥亮的馬刺,晃著人眼。 周圍都是要出城的餘州城民,用緊張慌亂的眼神看著新進城來的這一群人,虞昶軒騎著馬,目光隨意地往馬下一掃,就看到一個坐在馬車上小女孩正看著自己,眼瞳清亮,倒也不慌張,只是很好奇的樣子,在小女孩的身邊,躺著一個蓋著破舊大衣的憔悴女人,那女人頭髮蓬亂,形如秸槁,蜷縮著身子,枯瘦如乾柴的身體不停地發抖,好似得了重病的樣子。 他只是淡被地看了一眼,就把頭轉了回來。 前方亦有馬蹄聲傳來,沒多一會兒,副官吳作校已經縱馬到了虞昶軒的身邊,迅速下馬立正,臉上的驚愕猶未逝去,「報告總司令,我們查到了葉小姐的下落。?虞昶軒身體一震,聲音立時急促起來,「快說!」 吳作校急忙道:「江學廷有一處小公館,就在余州南岸,前去查抄的獨立營抓住了公館裡一個叫瑞香的下人,她說葉小姐一直被江學廷囚禁在公館內,江學廷¨¨¨」 虞昶軒不等吳作校說完,二話不說一縱韁繩,打馬就往余州南岸飛奔而去,餘下的侍從官以及副官慌都打馬跟上,一路追了上去。 他如此急切要尋找的,是那個梳著小圓髻回頭向他微微一笑的靈秀女孩。 是那個在燈下為他繡梨花的溫婉戀人。 是那個雙手握著定情短劍說要與他生死與共,一顰一笑都透著淡淡香寒氣息的美麗女子葉平君。 她望著他縱馬遠去。 馬車重新動起來,晃晃悠悠的,她面色憔悴蒼白,呼吸愈加困難,眼瞳裡的光芒都是渙散的,身子底下鋪著涼涼的簟席,硬硬地硌著她枯瘦的骨頭,她恍惚地望著頭頂上的天空,冰冷的雨絲落在她慘白的面孔上,她的眼淚無聲地沁入簟席的紋理中¨¨¨秋兒突然回過頭來,沖著她燦爛的一笑,眉宇間都是羡慕,天真地道:「那個人真威武,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天空灰濛濛的,恍惚間有一兩聲汽笛聲,從邯江輪渡的方向傳來,那聲音十分尖銳,仿佛是一把能割破前塵舊夢的尖刀,而也只有在夢裡,才會有人真的把那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故事當真,可等到夢醒了,還是什麼都剩不下。 她蜷縮在涼涼的簟席上,呼吸已經非常微弱了。 2010年2月19日,完成於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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